曾巩(1019—1083),字子固,建昌南丰(今江西省南丰县)人,世称南丰先生。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官至中书舍人。曾巩深于儒道,主张先道后文。《宋史》本传说他“为文章,上下驰骤,愈出而愈工,本源六经,斟酌司马迁、韩愈”。其文风温醇典重,雍容平和,透辟穷理,长于议论,深得欧阳修赞赏。有《元丰类稿》50卷行世。
赠黎安二生序
【导读】
《赠黎安二生序》大约写于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曾巩“家世为儒”,在文道观上,他强调文章应发明圣人之道,并认为道德比文辞更为重要。在这篇赠序中,他勉励黎、安二生坚持这样的创作原则,而不必理会世俗之人的不理解和嘲笑。作者拿出长辈的宽厚气度,用自己现身说法,说自己因为不能“合乎世”、“同乎俗”而“困于今”,是“大迂阔”,而黎、安二生“文不近俗”,只是“小迂阔”。作者指出,“好古”、“行道”的思想和行为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而“志于道”的文章也不是世俗之人所能理解的,所以他们根本不必因为受到这些人的嘲笑而介怀。
赵郡苏轼[1],余之同年友也[2],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3],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余[4]。读其文,诚闳壮隽伟[5],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才力之放纵[6],若不可极者也[7]。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8],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9],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10],将行,请予言以为赠。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11],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12],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余闻之,自顾而笑。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13],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14],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15]。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16],庸讵止于笑乎[17]?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余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18];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19],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注释】
[1]赵郡苏轼:苏洵《苏氏族谱》云:“苏氏出自高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龙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是始。”苏味道是唐代赵州栾城人。眉山苏派源于河北赵郡苏氏,故苏洵三父子常自称“赵郡苏氏”。赵郡,北魏时设置,唐因之,改称赵州、滦州。宋代为庆源府,治所在今河北省赵县。
[2]同年友:同科登进士第者之间的称呼。曾巩和苏轼同为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
[3]“自蜀”句: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苏轼丁父忧回眉州守丧,至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还朝。在眉州时他曾给曾巩写过信。
[4]辱:谦词,屈尊之意。顾:拜访。
[5]闳(hónɡ)壮隽伟:气势宏达,体格高峻。
[6]放纵:此指不循常规。
[7]极:穷尽。
[8]魁奇特起:突出而非凡。
[9]顷之:不久。
[10]补:古代官吏补缺。江陵府:治所在今湖北省江陵县。唐时设置江陵府,宋袭唐制。司法参军:州府一级掌管刑狱的属官。
[11]斯文:儒者、儒学的代称。这里指欧阳修倡导的平易文风。这种文风是对当时华美密丽的“西昆体”、险怪艰涩的“太学体”的反拨。
[12]里之人:乡里之人。笑以为迂阔:据《宋史·欧阳修传》,嘉祐二年,欧阳修知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由此可知,安、黎二生修习欧阳修散文之时,与流行的时文并不契合,所以难免遭到时人的讥笑。迂阔:迂腐,不切实际。
[13]信乎古:信奉古人。合乎世:合于当世。
[14]志乎道:有志于古道。道,指儒家传统的道德标准。同乎俗:同于世俗。
[15]困于今:在当今社会仕途不顺。
[16]重得罪:罪加一等,谓会招致更多的讥讽、指责。这样说带有戏谑意味。
[17]庸讵(jù):怎么。
[18]“谓余”二句:(如果)说我的迂阔是好事,却带给自己这么多的祸患。
[19]于是焉:对于(迂阔的善与不善)这件事。
【延伸阅读】
集评
就“迂阔”二字,写出绝大议论,赠人却以自赠,气岸不凡。
——(清)唐介轩《重订古文翼》
文之近俗者,必非文也。故里人皆笑,则其文必佳。子固借“迂阔”二字,曲曲引二生入道。读之觉文章声气去圣贤名教不远。
——(清)吴楚材、吴调侯选注《古文观止》
像这样的笔墨虽然不及韩愈的赠序那样纵横变化、故作姿态,却也写得曲折尽意,很有波澜。而且语出自然,无造作之迹,这一点又近似欧公。
——郭预衡《中国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