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制新衣

郭府后宅东院的一间屋子里，早早地摆上了两只火盆。马四太太靠在软榻上，舒展了四肢让丫环替自己揉着腿，同时斜眼瞧着马夫人道：“我这身子骨不如你，一点风都受不得。”

“你是从前操劳落下的病根，”一提起郭府以前的那些腌臜事，老姐妹俩都有些沉默。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改口笑道：“好在如今你这府里清清静静的，哥儿也大了，等将来两个姐儿挑好人家嫁出去，还不是享不完的清福。”

“说得容易，”马四太太半坐起身子，伸手挥退了丫鬟。见屋子里面就剩她和马夫人两人，马四太太叹了口气，蹙起眉头道：“我不是想插手过问，就提醒你一句，那丫头瞧着也不是什么出挑儿的，何必为了她得罪了宗家？”

“哪里扯得上得罪？宗家现在有什么？要没有那座祠堂，和苏家黄家的势，哪儿还有半分世家望族的样子？”马夫人顺手捏起一只茶杯，送到嘴边要喝不喝，轻声嗤笑道：“宗老太太是真的老了，前一阵子她弄的那一出，你瞧瞧，什么样的人家为了对付一个小女娃，会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真是笑死个人了，只消有人往御史台参上一本，指她个治家不严，也不用庆儿多说什么，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你倒是轻松，”马四太太忧色不减，伸手揉着太阳穴，徐徐叹道：“朝里的事情，哪儿轮得到我们来操心？宗家出了笑话，自然有别人议论，你何必为了个丫头凑到前头去？”

“我要说你见识不如我，你还别多心。你这性子，什么事儿都只想一层，要不从前哪儿会招那么多苦头吃？”马夫人顿了顿，见马四太太脸上有了些不自在，便放下茶杯正色道：“你当我是为了蕊娘那丫头？我这是为了老爷，为了咱们诸葛家。宗家现在虽然不起眼，可苏家黄家的势头还在那儿搁着。今年为了统兵这事儿，宗柏雄三天两头就往朝里上折子给遥儿他爹气受，虽说有姑父在上头压着，也终究不是个长久。”

“北边的乱子可有了些年头，朝廷这是要动真格了？”马四太太赶紧压低了声音，满眼担忧的向她看了过来。

“说是没个准儿，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就是遥儿他爹也不见得清楚。”马夫人含含糊糊的回了一句，又接着道：“大势上头咱管不着，眼下要紧的就是遥儿他爹任上不能出了错。如今的天子是个有眼光的，姑父说了，这军政分治是迟早的事儿，咱们马家这些年也不如过去风光，就盼着这一回……”

马四太太听得有些心惊肉跳的，马家以武发家，开国的时候出了不少的名将统帅。可是后来朝廷为了防止军阀统揽尾大不掉，便开始以文治武，导致重文轻武之风越演越烈，各大将门世家的威风也每况愈下。依着马夫人的意思，如今竟是有了变动的契机，只是每逢这样的动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马夫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拿眼斜着她，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不用忧心这些个，倒是你家二郎，老爷的意思是，让他跟遥儿走一样的路子。”

“姐夫要是觉着好，我也没啥好说的，你妹夫那人你也知道，自从辞了官就百事不管，唉。”马四太太又叹了一回气，好半天才道：“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明白，宗家要是执意与姐夫为难，让姑父想法子将他外调不就行了？何必弄得这样麻烦。花家那丫头，到底无依无靠的，你帮了她能有什么好？”

马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她：“你也晓得那宗老太太娘家姓苏，还有黄家，就算有姑父在，这些人家哪一个是轻易能动的？当初宗老太太为什么拼着让人笑话，也要从苏家抬一个平妻过来？事情得往长远了想，宗家这些年虽然不怎么样，往后可就不一定了。宗家大郎，就是先头那位夫人生的那个，你姐夫极是看重。若是成全了宗老太太的打算，让她家大郎娶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往后这亲上连着亲，更是一桩麻烦事儿。如今我轻轻巧巧的送一份顺水人情，宗家不是一向自诩清高么？一来可以拂了他的脸面，二来有了这份恩情在，还怕宗家大郎往后……”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婆子前来禀报，说是锦绣坊的针线师傅到了，向马夫人请示是先让她进来看样儿，还是稍后再说。马夫人前脚把那婆子打发出去，后脚又有丫鬟进来，说是花蕊娘在门外向她请安。

马夫人立刻换了一副温和的笑容，等到花蕊娘进了屋子，先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通。待她坐得暖和了些，又唤婆子去请针线师傅过来，为花蕊娘量体制作新衣。

花蕊娘低下头瞧了一遍身上穿的衣衫，不光有些单薄，而且色泽陈旧，还是今年春天备下的，心里头顿时有些不安。马夫人却笑得一脸和煦，只说是认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正要打发人过去与她说一声，正好她就过来了。那针线师傅却是先前就让人去请的，等到认亲那天，她的义女，无论如何也要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出现在人前。

因为昨日与柯宁君那一番谈话，花蕊娘心头十分的不安，打了主意今日前来定要向马夫人过问个一二。谁知道马夫人这般热心，又是替她定制新衣，又捧了首饰匣子出来让她挑选。弄得花蕊娘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只好又咽了回去。

认亲的日子就定在月底，听马夫人的口气，到时候要大肆宴请四方乡绅，却不知道宗家是否也在相请之列？花蕊娘觉得，马夫人待自己虽然和蔼，但毕竟不是血亲，许多话就隔了一层不好问出口。好在日子总算选定了，花蕊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总害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心思。

选好了新衣的样式，马夫人又委婉的向花蕊娘提出，近日若无其他要紧事，干脆进郭府来小住。一来可以多陪她说说话，二来也是最紧要的，趁此机会，可以跟着府里的嬷嬷熟悉熟悉规矩。

花蕊娘明白，毕竟到时候前来观礼的都是夫人太太，若是一不小心当众出了丑，不光是自己丢人，还会连累马夫人的脸面，所以一口就答应下来。她想了想，又求马夫人允自己过两日再进府，并且提了柯宁君目前在榆棠镇的事情。诸葛家和柯家都是麟州城的大户，彼此之间也有人情来往，理应告知马夫人一声。

马夫人面上有些惊疑不定的，好半天才神情古怪的问道：“柯家大娘子？白鹿书院山长家的那位？”

花蕊娘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的答了一声是。

“是我糊涂了，柯家拢共就这么一位小娘子，若是那些旁支的，你也用不着特意跟我提。”马夫人的眉头舒展开来，乐呵呵的笑道：“听说这位柯大娘子有些骄纵惯了，我倒没什么大印象，你怎地跟她要好？”

柯宁君确实不像那些温婉的千金小姐，不过要说骄纵惯了，倒也未必。花蕊娘看了马夫人一眼，斟酌着词句道：“宁君生性活泼，脾气率真，女儿倒是喜欢她这样的。从前在府城的时候因着生意见了几面，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嗯，你说好的，那必定是极好。”马夫人笑眯眯地瞧着她，忽然道：“静儿也喜欢你那桌游，我瞧她这几日什么都顾不上，尽往那上面琢磨了。既然柯大娘子也爱好，改日你请她过来，蓉娇年纪也不大，都是小姐妹，你们几个聚一聚。”

花蕊娘连忙应下，马夫人又同她说了几句话，面上渐渐有了几分倦容。花蕊娘察言观色，便屈膝告退，转身出了门来。

马夫人瞧着她出了屋，半咪着的双眼忽然变得清亮亮的，想了想就从软榻底下摸出一封信，展开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花蕊娘被婆子送到二门处上了马车，瞧了瞧天色还早，便让李远才赶车去镇上的东来客栈寻柯宁君。哪晓得到了客栈里一问才知道柯宁君不在，却是跟着她表哥到附近游玩去了。花蕊娘等了一会儿，记挂着还有一大堆事情要交待，便吩咐了客栈的伙计一声，转身先回了武穆峰。

快走到落山村的时候，身后忽然驶上来几辆大车。这一段路狭窄，那几辆车子又宽又大，花蕊娘只好叫李远才将车子赶到路边，让人家先行过去。那几辆大车超过花蕊娘身旁，卷着尘土急匆匆的往前跑了一段，忽然一个转弯进入岔道，向着宗家祠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花蕊娘愣了愣神，才注意那大车上挑着墨绿色的宗字标记牌。这样的马车可不是谁人都能乘坐，车里的人定是宗家嫡系……花蕊娘不由得忆起了当初去武穆峰送豆芽，在路上偶遇宗少城的情景，一时之间有些恍神。直到李远才连连催促了好几声，她才放下帘子，吩咐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