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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七月流火,又正当午时,太阳照在水井石沿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石头晒得可以烤熟一只鸡。偶有风吹过,把地上的热气掀起,人就像在蒸笼里一样。这般时辰,宅子里的人都躲到阴凉地去乘凉了。可是井边仍有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正在躬着腰努力打水。

妄伸手从井口提起水桶,深井水带出来的一股凉意在这般酷热中像沙中之金一样难得。他却并不贪图是点滴清凉,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水倒入一旁的水缸里。每年这般时侯,都是大宅里的人用水最多的时候,只有此时,妄才能进后园来打水,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肯在这热死人的天气挥汗如雨为全宅子的上下人等打水。

妄放下水桶,这是今天他打的几百桶水他不清楚,从清晨一刻不停地干到正午,别说午饭,连早饭都没吃。累倒罢了,饿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妄转头看看后厨的方向,静静的小路上没有半个人影,道旁的小草好像都在冒烟,估计天太热了,送饭的人也懒得出来,要想吃饭怕是要等到晚上。

妄没有多看,又开始低头打水,密密的汗滴落在地上,立即就被石头的热度烤干。上衣早已不知扔到哪去了,阳光将他健美的背脊照成了石头的颜色,汗水在他身上映出一圈金色的微光。为了这件衣服,妄这两日每日都免不了受一阵打骂。妄平日呆的地方就是猪圈和狗窝,一件刚入府时发下来的仆衣早已烂成碎布,穿在身上就和没穿没甚分别。因为这几日到后花园来打水,随时可能有内眷出入,就算夫人小姐们不会到仆人们干活的地方来,丫环婆子总是难免。为了怕有伤风化,吓着园子里的姐姐妹妹们,管家才开恩命人赏了妄一件新的仆衣。

可妄每每干起活来,那衣服就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去。气得管家用手臂粗的棒子敲在他古铜色的背上,连连咒骂。可是第二日,大院里的主子们要用水,除了妄,也没有别人能干这样的活,所有只得再发他一件新仆衣,但不出意外,到了晚上,妄必定还是仅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裤子回到他住的猪圈。

管家咬牙切齿地直叫,等最热的天气过去,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妄。而妄每天照常打水干活,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畏惧或是委屈。

可就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妄并不知道,后花园中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那人并没有和其它人一样躲进阴凉的屋内,而是就站在假山石上的一块太湖石后,虽然他的头顶上有一颗大树遮凉,可毕竟是这般的炎热,此时那人也是一头一身的大汗,整个人像是由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陆康本来是要穿过院子回自己的住处去午睡的,经过后花园时,看到打水的妄,急匆匆的脚步立时僵在了那里。

站在井旁的身影出乎寻常的高大,健壮却不失美感。宽肩细腰,四肢修长有力,每一处都无可挑剔。满是汗珠的脸庞出乎意料的年轻,面孔上一双墨眸,就像最好的乌炭,一眼看过去,陆康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

明明天热得邪乎,陆康却觉得体内那团火更加汹涌,仿佛要将他的心肝脾胃都烧化一般,顿时忘了热,就躲在山石后看了一柱香时候。

妄一直没有休息,他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那只装水的大缸,平常两三人都未必抬得动,他却可以一个人抱来抱去,丝毫也看不出吃力来。陆康不由得猥琐地笑了起来。他是管家的小儿子,在仆人们中间就是一个土霸王。

陆康再也忍耐不住,从山石后转了出来,一步三摇,摆出他觉得最帅气的姿势向妄走来。

妄只顾打水,眼角余光看到有一个穿着蓝色绸衫的青年男子向他走来,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停顿。可能是哪个房里的主人急着催水用,所以那些贴身侍候主子的二主子才会到这里来。他手脚利落的将手中的水倒入缸中,正好倒满了一缸。

陆康走近,眼睛不错半分的盯在妄的脸上,从远处看,就觉得他长得不错,待走到了近处再看,竟是个天下难寻的美男子,可最让陆康意外的是妄的眉目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明明是个干粗活的下等仆役,一挺直了腰,却让人抖然觉得在他面前矮了三分,已经到了口边的轻薄话语竟说不出口来。

就在陆康犹豫时,妄已将装满凉水的大缸抱到了他面前:“水。”转身又去拿桶,要接着装下一缸水。

妄转身时,头一甩,头上的汗水有几滴就飞到了陆康的脸上。若是平时,陆康是最讨厌那个苦力身上的汗水,若是有一滴半滴沾在他的衣服上,顿时就是非打即骂。但妄的汗水却不一样,他用手擦了一下脸上沾上的汗水,然后放在鼻端闻了一闻,虽然什么都没闻到,他还是笑着说了一句:“好香!”眼光却从妄棱角分明的脸庞渐渐下移,咕咚一大口唾液,几乎呛死了他。

妄完全不知眼前这个狂咳不止的瘦弱家伙心里想着什么,但出于好心,他还是用水瓢舀了一瓢刚打上来的井水递到陆康面前:“喝水。”

陆康如何肯像那些下等仆役一样喝井里的冷水?但是他并没有推开妄的手,妄的手好大,骨节均匀,生满了厚厚的老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只手,陆康忘形地捉住那只手:“宝贝,你受苦了。以后跟着我吧,再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做这么多粗活。”

陆康一抓住妄的手,妄就本能的想甩掉他的手。妄不喜欢任何人碰触他的身体,尤其是陆康此时的神色十分奇怪,虽然妄并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但心里就是反感。

感觉到妄要挣脱他的手,陆康抓得更紧了。怕被妄挣开,他甚至用上了双手,像抢宝贝一样的将妄的手抱在了怀里:“宝贝听话。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一边说,一边嘴也凑了上去,目标却是妄刚刚干过活,红润饱满的嘴唇。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陆康眼前一花,抱在怀里的那只手已经没了去向。再看过去,妄竟然又在打水,他好像是一个打水的机器,对陆康刚才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陆康不肯放弃,离得近了,他对妄更加垂涎三尺。于是上前一步,他伸手按住妄手中的水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妄没有理他,夺过水桶,绕过陆康接着干活。

这般俊美的仆人,他竟然第一次见到,一定是新来的仆人,估计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陆康看着妄一身健美的肌肉,知道来不得硬的,眼珠一转,就有了一个点子。

暗暗奸笑一声,陆康摆出一副主子的架子道:“这缸水我拿不动,你扛着跟我来。”他就不信摆不平这么一个下等仆役。

听陆康这么说,妄没有多说,听话的抱起那只装满水的大缸跟在陆康的身后。

陆康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刚开始他怕妄扛着水缸跟不上他的步伐,但是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妄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半点落后的样子。他有意加快脚步,妄却一直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

这个男子有些奇怪,陆康心中不知不觉的泛起了一阵不安,但是妄非凡的俊色迅速将他心中的不安推翻。陆康已经开始幻想将他拥在怀中的感觉。

脑中闪过那般美妙景色,陆康忍不住偷笑起来。

转过几个弯,陆康将妄领进了他住的小院,做为管家的儿子,他有这样的特权,单独占据一间小院。

一进院子,妄的目光就开始四处搜寻,看该把水缸放在哪里。陆康直接往里走,却发觉妄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来,道:“把水缸送到屋里来。”

从来没有人将这样粗笨的水缸放进屋里,但是妄并没有对陆康这般奇怪的要求提出任何异议。抱着水缸大步走进陆康的房间。

“就放在这吗。”陆康道。

妄听话地放下水缸,正要转身出门,面前忽然多出一块汗巾,陆康笑道:“擦擦汗,累了吧?”

妄漠然接过汗巾,随意擦了两下,顺手将汗巾丢到一边。刚要走,一双满怀荡意的手从身后抱住了妄。因为身高的差距,陆康伸手正好抱住他挺拨的腰。

陆康按捺不住的上下其手,口中道:“宝贝,累了吧?到床上去休息一会吧。”一边说一边用尽力气把妄往一旁的床边拉去。

脏兮兮的雨水从猪圈的顶棚上落了下来,一缕一缕,打在圈里的两头猪和一个身衫褴褛的妄身上。猪哼哼了几声,缩到更里面的位置接着睡,而妄却没处可躲,只能跪在原地任老天爷帮他洗洗衣服裤子,这老头子今天看来心情不错,顺便连袜子都帮他洗了一遍。

嗓子干得很,妄抬起头,喝上几口无根水,再用力甩下头,头发上沾着的水顿时飞了出去,像阿黄从水坑里爬出来抖去身上的水一样。

被绑在猪圈中间的石柱上的两条胳膊早就失去了知觉,膝盖也是。反正这样的姿势他也习惯了,累极了跪着也能睡着。被这场大雨打扰了他的好梦,他也只好跪在一地猪粪上听大花,二花们打着鼾。

大花和二花是两姐妹,从一个母猪肚子里钻出来,都是黑底白花,长得像极了,除了他谁也不能一眼就分出它们两个来。因为他是她们的伴,在一个猪圈里度过了太多时光。不同的是,它们能睡在地上,而他却被人五花大绑的捆在石头柱子上,别说睡,连移动一下身子都难。它们身上痒了,可以找个角落蹭蹭,他却只能咬牙忍着。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不过饿了三天而已,怎么越来越不中用起来,刚刚喝饱了雨水的人叹了口气,无力的靠在石柱上。

陆康这回必定伤得不轻,若非他还收了几分力,那小子不死也少了半条命。妄不想伤人,可是那家伙实在抱得太紧,而妄很讨厌别人在他身上乱摸。

陆康是山庄管家的儿子,庄子里的人是故意不给他送饭,估计是想借这次的机会彻底除掉他这个祸害。他很不喜欢这种方式,要杀人一刀就好,按他的体格,要等着慢慢饿死怕还有得煎熬。

鼻端忽然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妄眼中闪过一阵渴望。妄想回头,可是脖子上系着的铁链让他仅仅可以略微动一下却无法看向菜香来处。

一盏昏暗的马灯和一个湿答答的影子同时出现在臭哄哄的猪圈中。

一脸菜色的瘦弱少年走到妄面前蹲了下来。他把马灯放在潮湿的地上,将手中的粗粮窝头递到妄的口边:“吃吧。”

肚子又呻吟了一声,妄却没有吃送到口边的窝头。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问道:“我不吃窝头,我要吃肉。”

少年沉着一张脸,好像有人欠了他许多钱的样子,道:“没有肉,只有窝头。不吃就饿死你。”

“你骗人!”妄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少年:“我都闻出来了。阿黄的鼻子都比不上我。”

少年不甘示弱,也狠狠的瞪了回去:“哪有人把自己跟狗比的?”

“阿黄都比你好。”妄撅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坏脸色的少年见他不肯吃,顺手就将窝头丢进了一旁的猪食槽里。硬硬的窝头掉进泔水中,像两块石头一样:“不吃就算。”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并未传来妄的声音,少年却将已经踏出门外的腿收了回来,叹了口气,走回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算我欠你的。”

妄憨憨地笑了,真实的欢乐让他脸上的狼狈立时不见,只有俊美容颜,耀花人眼。少年将妄的笑容都收入眼中,心头一阵酸楚,将纸包中的牛肉递到妄的嘴边:“吃吧!”

妄将嘴张到最大,用力咬了下去。少年低声道:“若有一天,你能记起自己是谁,再想起今天,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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