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停在太守府门前,自有人奉上矮凳。玉知在流飒的搀扶下步下宫车,太守夫人带着白如心匆匆迎了上来:“参见豫王妃。”
芮玉知轻轻俯身,轻扶太守夫人:“夫人请起。”
太守夫人谢过,站起身来。玉知看看一旁仍然跪着的白如心,一身雪白衣裙,微微一笑:“这是谁家小姐?快起来吧。”
太守夫人忙道:“这是甥女白如心。”
矜持一笑,芮玉知道:“白姑娘起吧。我到这里来是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打扰太守夫人已是汗颜,我不想再惊动更多人。”说完之后,并不再看白如心一眼,就扶着流飒的手走进太守府中。白如心站了起来,看看豫王妃的背影,低声对姨母道:“姨母,王妃好像不喜欢看到我。我还是回去吧。”
太守夫人一把拉住白如心:“心儿,你别走。这段时间你已经把你父亲气得不行了。这回来陪伴豫王妃是你爹求你姨父安排的,你要是这样回去,怎么向他交待。还是跟我进去吧。”
白如心面露难色,她当然知道父亲最近有多气恼,可是一想到让他气恼的原因,她就更不安心。她不在,父亲会怎么对待妄?可是她若是真的就这样回去,只怕更加火上浇油。犹豫一下,还是跟着姨母进了府门。
到了晚饭时间,太守和太守夫人精心准备了宴席,太守在外面招待流飒,洛离两位将军。白如心陪在姨母身边,单等豫王妃前来用膳。等了一会,豫王妃贴身侍女碧昔前来传话:“王妃累了,想早早歇下。晚饭也不想吃。夫人和姑娘自己用吧。王妃说,明日再与夫人叙话。”
太守夫人和白如心站着听完王妃的吩咐,诺诺应了,等碧昔走了,这才坐下来吃饭。豫王妃没来,席间反而少了拘束,娘俩有说有笑,一顿饭吃得很尽兴。吃完饭后,太守夫人终是放心不下,派人前去打探了一下,看看王妃睡没睡?有没有传过点心?去的丫环一会回来禀报:王妃没睡,正坐在桌旁看书呢。点心只传了一碗梗米粥,其余什么都没吃。
“那怎么成?”太守夫人皱眉道:“难道王妃吃不惯我府中的饭食?”招待好王妃是天大的事,若是把这贵人饿瘦了,可不是小事。想了一想,终是放心不下:“我得亲自去看看,问候一下,再问问王妃想吃点什么?”
“姨母不妥。”白如心道:“王妃刚才已经传话,累了不想见人。您这一去,不仅驳了她的话,而且她是豫王妃,您是诏命夫人,虽然品级有别,见起礼来总是比较麻烦。不如让我去厨下做点精致的小点心亲自送去。再替姨母问问。一来我只是个民女,没有品级,王妃跟我说话可以随便些,二来,王妃年纪也不大,也许我更能看出她喜欢吃什么。”
觉得她说得有理,太守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去吧。这些贵人脾气可能有些古怪,心儿一定要小心忍耐。”
白如心一笑,自信地道:“心儿十五岁就帮父亲理家,这点事姨母尽管放心。”
告别了姨母,白如心去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端着给豫王妃送了去。
手捧红漆盘,白如心循着后园阵阵花香,踩着细细的卵石,走到了豫王妃休息的院子外。院外立着两位大内侍卫,验明了如心的身份,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姑娘请进。”
道了一声谢,白如心很快走到了屋檐阶下,碧绿窗纱在夜色中浸出淡淡水波模样。碧波中隐约一个女子身影,若凌波仙子,曼妙婀娜。白如心走到阶下,碧昔正坐在檐下石凳上,见白如心走近,连忙起身相迎,低声道:“白姑娘怎么来了?”
如心笑道:“听说王妃晚上没听多少东西。我特地做了些小点心送来。”
碧昔笑道:“白小姐费心了。其实您就算送来,王妃也不会吃。”
“为什么?”白如心问道。
碧昔道:“也不知为什么。王妃以前是个有说有笑的人,这几个月来忽然茶不思饭不想,也不爱说话了。眼看着人瘦了两圈。”
“哦。”听了这话,白如心反而放下心来,看来王妃并不是不满意府中的饭食,既然与自己无关,倒不用为这担心。但出于礼貌还是要问一声:“王妃为何如此?姑娘知道吗?”
“奴婢不知。”碧昔答道。其实玉知的心事她多少知道一些,只是这些话不能随便说与人听。王府的丫环都是见过世面的。
白如心也没指望打听出什么来。礼貌尽到了,消息也问过了,将托盘交到碧昔手中:“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王妃了。这点心请姑娘奉与王妃。若王妃不想吃,就给碧昔姐姐尝尝新吧。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白小姐说笑,您是太守夫人的甥女,碧昔代王妃谢过姑娘了。”碧昔接过点心,客气道。
白如心正要告退,忽然听得屋内豫王妃道:“碧昔,你在跟谁说话?”
“禀王妃,是白小姐来给您送点心的。”
窗纱上的影子小了,移到了门旁,门帘一掀,露出一张清冷却不失艳丽的面容:“白小姐有心了。”
白如心本来要走,见豫王妃出来,连忙行礼:“王妃。”
玉知缓步踱出房间,清清月华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正巧落在白如心脚前。白如心低头蹲身,正巧看到地上的影子身袂轻舞,似要乘风奔月而去。耳中却听豫王妃道:“此处无人,别总是用这么别扭的称呼。我正巧闷得慌,看白姑娘也是灵巧之人,能陪我说会话吗?”
“那是如心的福份。”白如心回答完了抬起头来却怔住了。却见站在夜风中的豫王妃一身缟素,脂粉未施,全身上下并无半点首饰。白如心也最爱穿一身素白衣裙,但总少不了胭脂首饰,似豫王妃穿戴的这般素净,却是从未有过。莫说她的身份,光是她的年纪也不该打扮成这样,就像是在守孝一般。
玉知看出白如心的惊诧,却不在意。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白小姐,日间没有看仔细,这回借着月光看得清楚,道:“好一个大家闺秀。真是水中白莲,亭亭玉立。”
她不避讳的赞美让白如心脸一红,心中对这位豫王妃的印象却好了起来。玉知伸手拉了白如心的手,不见白日的冷漠矜贵,热情的道:“走吧。进去说话。”
白如心跟着玉知进了房间。这房间是姨母精心布置的。为了招待豫王妃这样尊贵的客人,太守夫人是大大的下了一番功夫。但当如心再次进入时却吃惊的发现满室的珍宝古玩都不见了踪影。竹席薄被,孤灯素绢,素雅之中却透出几分凄凉寂寥。白小姐心中一动,初见豫王妃时,觉得她又冷又傲,现在才发觉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好像心里有很多苦楚。
玉知却没去想白如心想什么,拉了白如心坐下。白如心刚开始不肯坐,玉知板了脸,假做生气。她这才坐了。碧昔奉上清茶,又将白如心送来的点心摆在两人面前。玉知拿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嚼,立觉口舌生香,点头道:“真不错。我一直以为大家闺秀是不屑去做这些小东西的。没想到白姑娘这么心灵手巧。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做了这么好的点心。”
白如心有些茫然,豫王妃怎知她会写字?豫王妃刚到青州,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才名能够传到京中,让深居简出的王妃娘娘知道。玉知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你不用奇怪。我进太守府虽只有半日,可是已经看到好几处悬有你的墨宝了。”
白如心脸红,道:“如心只是略略会写几个字,画几笔而已。那是姨母错爱。姨父也说,虽然写得不好,反正是悬于内室,出于自家女眷之手,反而显得新奇精致。比那些名家手笔更亲切别致些。”
玉知点头道:“说得是。我看着也觉得好。等我回王府,就将内室那些名家书画都收起来,只要挂我写的就好。”白如心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王妃好主意。”眼珠一转,想起姨母说过,眼前的豫王妃也是颇有才名,就动了结交之念:“如心大胆,能不能求王妃赐一幅墨宝?”
难得遇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玉知也满心欢喜,道:“好啊。不过你也要送我一幅才成。”
“好。”白如心道:“那就请王妃先赐于民女吧。”
玉知摇头:“这几天心里好乱,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现在天色已晚,行李中有几幅旧日画好的。明天叫碧昔翻翻,找出一幅送给你。”
听她这么慎重,白如心心中也很感动:“既然如此,如心明日也回自己家中找找,总要找一幅略好一点的,才能拿得出手。”
“明天你要回家?”玉知眼前一亮:“带上我如何?”
白如心忙道:“民女家中屋小,怎敢迎接贵人?”
玉知却皱眉:“如心,我跟你这般说话,就是把你当成好友一般。你再这样说话我可就恼了。”眼光往外瞄瞄,俯着到白如心耳边:“我特别想溜出去玩玩。上街吃点东西转一转,再到朋友家做做客。可是门口那些门神死活不让。好容易出去了,后面也跟着一堆,根本玩不尽兴。明天我换了衣服,悄悄跟你出去。到你家取了东西就回来。可好?”
白如心没有想到这位王妃竟然这般任性贪玩,呆了一呆:“王妃,您的安危重要。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着您这么溜出去啊!”豫王妃的安危可是天大的事,听了这话,玉知的脸色垮了下来。白如心见她不开心,心中有些忐忑,不敢再开口。
等了片刻,却听她叹了口气:“王妃,王妃,不过是只飞不动,逃不开的鸟儿。”
白如心很想找人去给自己批个八字,看自己最近是不是八字犯冲,本来挺有主意的人,却一再被人诱着去做本来不想做的事。上次是带妄去奴市,这回更带上了国中身份最高的女人豫王妃回家去取画。
身旁打扮成白府丫环模样的芮玉知正透过车窗,兴奋的张望着外面的街市。白如心只能强压心中的不安,乘她不注意时往车后看看。只有看到身后那几个化装成白府家丁的捕快这才略略放了点心。这回姨父是将全青州最出色的捕快都派出来乔装成白府家丁暗中保护,看不见的地方更有大内侍卫和刘,洛两位将军压阵。若不如此,就算豫王妃再能纠缠,白如心也绝对不敢带她出来。
只是此事做得十分隐密,芮玉知还只当自己是和白如心偷溜出来散心,一路上兴致好得不得了。除了看街景就是与白如心嘻嘻哈哈的说笑。完全看不出她竟是那个尊贵冷傲的豫王妃。白如心实在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豫王妃。
到了白家门前,下车进门,自然有管家婢女上前问安。她回来的突然,白老爷出去巡视店铺,并不在家。白如心也不多话,带着丫环打扮的芮玉知就往父亲的书房而来。她记得那里放着几幅自己的得意之作。正好可以拿来送给豫王妃。
人还未到书房,一阵琴音让她停下了匆匆的脚步。琴音琤崆,于悠扬中显出一份傲然之气。这曲子绝不是府中其它人能弹出来的。白如心脱口低呼了一声:“是妄!”
妄怎么还在府里。父亲不是要把他送到农庄去吗?更没想到,他竟然在父亲的书房中抚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如心的脚步在一停之后,忽然又快了起来,根本顾不得身后的玉知,翠桔的叫声她更是充耳不闻。分别不过几天,在她心中竟像是分别了好久,抵挡不住心中的想念,她几乎是一路小跑。
也许是她的脚步声惊扰了正在窗下调琴的男子。他伸手按住了仍在不停颤动的琴弦回过头来。
风停顿,定格一地红香绿毯,碧水盈盈无波。却另有一缕风,侵人肺腑,于心湖中卷起层层晶莹浪花。淡淡的凉,轻轻的痛,忘了前生,不想来世,一切一切,尽在那一回眸间。明月皎皎,我心昭昭。世间再找不出一种言语能形容,只有最俗的泪花顺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