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切几斤牛肉,再来一坛米酒!”那头领大声说道。他不过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肤色黝黑。
“好叻!马上来!”富勒珲连忙应了,去捧了那坛加了料的酒来。
“咦?”那头领望了富勒珲一眼,又望望阿萝,警觉的皱起眉,“怎么,一个月没来,这店换东家了?……那我们还是到别处去吃吧。”
“没有没有!”阿萝连忙上前笑道,“酒菜都还是一样的,客官请慢用。”
“哦?原来的老两口子呢?”
“他们……”她迟疑了一会,脑筋一转答道:“爹娘年纪大了,回乡休养,这儿现在是我管事儿。”
“原来你是他们女儿。”头领了然的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子,见她身姿苗条、皮肤白嫩,转头对身边的伙伴用蒙文调笑了几句,众人皆笑了起来。
“这小妞儿不错啊,想不到那两个老家伙还有这样的女儿。”
“是啊,水灵灵的,嘿嘿……”
“瞧那水蛇腰……哈哈……”
她身为格格千金,满、汉、蒙文都是自小要学的,虽然没下什么功夫念书,可他们说的话也都还能听懂。
这会儿听得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的,她心里极是不悦,又狠瞪了十四一眼,意即“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扮什么不好要我扮女人”!
十四自然也是听懂了的,见她怒瞪自己,便回赠“你给我好好干,不然打屁股”的警告眼神。
“大爷们请用吧。”她撇着嘴,将倒满酒的大碗分别端到他们面前。
“小嫂子的手好白啊……”一个男人延着脸,作势要摸她的手。
“你给我放尊重点!”她连忙缩回手,小脸涨红了。
“哎哟哟,还挺辣……”见她被调戏得气呼呼的模样,几个男人哄堂大笑,望着她的眼神愈发放肆了。
“别闹了。”那头领扫视了一眼周围,心下觉得有些诡异,便用蒙语小声叮嘱,“我瞧这儿有些不对劲……东西还是别吃了,这就走吧。”
“可是苏合头人,我们这一路奔来,都是又饿又渴了……”另一个男子垂涎的望着眼前的酒肉。
“进城再说!”被称为苏合头人的头领打断他,又对她用汉语大声说道,“我们还有急事进城,这就要走了,酒菜钱照付就是。”
说着掏出一小锭银子丢桌上,“不用找了。”
阿萝听了,急忙望向十四。
他将帽子歪歪的戴上,笼着袖子、垂着眼眸,懒洋洋的站起身,走过来,收了那锭银子。
“这是谁?”头领警觉的打量着十四。
“这是我们当家的。”她连忙将他推出去,让他去摆平这群人。
“当家的?”头领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子,对阿萝问道,“这是你丈夫?”
“啊……是……”她呐呐答了,不好意思的瞥了十四一眼。
十四弓着腰,对头领欠了欠身。
“我觉得这两人倒不太像夫妻,只怕是有诈……罢了,我们还是走吧。”头领又小声用蒙语对同伴说了几句,就要站起身来出门去。
砰!
这时,十四忽然将一个盛满酒的大碗猛地摔到地上。
酒水撒了一地,顿时店里飘散着浓郁醇厚的酒香。
众人皆是怔了怔。
“你干啥?”她被吓了一跳,呆呆的问道。
“都是你这个浪荡婆娘的错,不好好招呼客人,只顾着招蜂引蝶……你瞧瞧,把客人都轰跑了!”他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呵斥。
“我、我……你、你……”她被没头没脑的骂了几句,也反应过来,尖声反唇相讥道,“你这懒汉子!你又做过什么了?瞧你这鹌鹑样,又赌输了多少?……可怜我辛辛苦苦的撑着着店子,你倒好,一有了钱就去送给城里的赌坊,要不就是窑姐儿,我看过不了多久,爹娘的这点产业就要被你败光了,呜呜……”
她说着说着,就冲上去捶打他,还假惺惺的嚎哭了几声。
“我看这就是两口子嘛,头人是不是想多了?”头领身后两个汉子交头接耳,“你每次赌输了钱,你家的吉尔娜娃也是这样撒泼……嘿嘿……”
“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另一人羞恼说道,“我们连夜赶路,也只有丁点儿炒米干粮充饥,眼看晌午都要过了,头人还不让人喝酒吃饭啊……”
“这娇娇嫩嫩的小妞儿哭起来真是可怜呀,咱们不如就喝碗酒再走,也省得她难做……”又有人瞧着阿萝梨花带雨的样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是啊、是啊……”好几个人附和道。他们深吸了几口酒香,垂涎的咽了咽唾沫,迟疑的望着头领。
“……好吧,那就喝口酒再走吧。”头领拗不过他们,那酒香也确实诱人,他终于软下来,对十四夫妇说道,“你们也别吵了,我们也是这儿的常客了,这回是真有事儿要赶着进城……喝口酒这就走了。”
说着他拿起一碗酒,抿了一口,赞叹了一声,忍不住一仰头,将一碗酒喝个底朝天。
众人见了,也纷纷围到桌边,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碗被十四砸了一只,有个人在后头喝不着,干脆伸手提了酒坛,就着坛子咕嘟咕嘟的猛灌一气,末了还忍不住赞一句:“好酒啊……啊……!”
话音才落,他脚一软,“砰”地倒在地上。
“这酒……有、有问题……”众蒙人纷纷倒地。
“你、你们……”那头领似乎武功好些,一时半会还没晕过去,他摇摇晃晃的拔出腰刀来朝阿萝劈去。
“扑”的一下,后头的富勒珲在他脖子上劈了一掌,他便也两眼一翻,昏倒在地了。
呼……终于搞定。
这时众亲兵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那几个假扮客人的亲兵早已将零散的食客赶出去了,这时见他们得了手,便赶紧闩了店门,围上前来,听十四下一步指示。
“很好。”十四摘下帽子,挺直身子,背着手站着,又回复了原来那副冷傲淡然的样子。
他犀利的眼眸扫视了他们一眼,沉声说道,“我们这次行动,是要乔装成这批人,去径州城取一批货。”
“什么货?”阿萝好奇插嘴,被十四瞪了瞪,又赶紧闭上嘴巴,退到后边去。
“这次行动十分重要,不可以让任何人瞧出破绽来,更不可惊动官府,明白了吗?”他接着说道。
“明白!”众亲兵齐声应了。
“好。那下面便开始分配任务……”十四点了富勒珲等几个人与他一起进城,另外的人则留下看守这几个蒙人。
“那我呢?”她连忙指指自己,跃跃欲试的对他眨眼睛。
“你……”十四抿了抿唇,沉吟道,“你还是这身民女打扮,暗地里跟着我们吧。”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拇指长的小火炮,把玩了一小会后方才递给她。
“这是我军中传信的烟火弹。若是我们面临危险,你便点起它来,李公子自会带兵解救。但若是如此,我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此次行动宣告失败。”
他说完,又恶狠狠的恐吓了她一番,“你必须谨慎行动,切不可暴露身份。若非万不得已,此烟火也不可燃起,否则误传军机,那是死罪。”
“属下遵命!”她谨慎的接过烟火弹收起来,又咧嘴笑了笑,小白牙咬了咬下唇,满怀欣喜的望了他一眼。
十四爷将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看来很信任她嘛……她一定会不辱使命,让他刮目相看的!
“嗯。”十四随意的点点头,吩咐富勒珲等人剥了那些蒙人的衣服,仔仔细细的搜身。
“十四爷,您瞧这些。”富勒珲将从头领身上搜到的东西呈上。
除了一些银两、火镰、玛瑙鼻烟壶、银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以外,还有一块铜牌和一块木牌。
十四先拿起木牌瞧了瞧,见牌子上没有写字,却是有一些弯弯曲曲的花纹图样,木牌边缘呈锯齿状,便道:“这应该就是堪合了。”
放下木牌,他又拿起铜牌掂了掂。这牌子上可就写了些蒙文,他看了,嘴角得意的翘起。
“……看来这尾鱼,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十四换上那头领的衣裳,盘起辫子,戴上他的狐皮帽,将他的一应物事都收在身上。
富勒珲等几个人也分别换上随行蒙人的衣衫饰物。
剩下留守的亲兵也已将这伙蒙人绑得结结实实的。十四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带上人出了门,骑了蒙人们的马,往径州城方向扬长而去。
“十四爷,您要小颜暗地里照应是……?”路上,富勒珲回头瞧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不远处,阿萝骑着匹劣马,跟得很辛苦。
“那火炮的引信我已拔了。”她根本点不着。十四哼笑一声。
“您是……”诓她的?富勒珲脸色微变。
“不必理会她。”十四斜了他一眼,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昨夜里要她参与此事,不过是因为她看起来像女子,扮女人比他们都容易;可她性子鲁莽急躁,他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让她跟着,难保她不会惹乱子,不让她跟着,她必会不服气。所以就找个由头支开她,让她有事可做,也没空去坏他的事。
“是。”富勒珲又向后同情的瞧了她一眼。方才他们俩在店里那一场戏配合得十分默契,将那帮蒙人都哄过去了,他还以为十四爷会对她有所改观,想不到还是……
行至城外一处杂草丛生的树林子里,他们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阿萝追赶上来,隔着几丈远尾随着,也真的当做不认识他们。
这时,随着一阵哒哒的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四五个衣衫艳丽的蒙古女子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苏合,我追到你了!”为首的蒙古女子喊了一声,拍了拍马,极快的绕到十四前头停下。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十四听得她叫出原来那头领的名字,心里一惊。他一边不动声色的用蒙语回答她,一边暗地里打量这女子。
只见她红纱蒙脸,瞧不见模样,一双杏眼明亮动人。她身穿嫣红镶金线的锦袍,头戴一顶绯红色嵌白毛边、垂着璎珞的帽子,帽中垂下的细辫子上都系着丝络和珊瑚珠,手上还戴着好几只款式各异的金银镯子。
“哦,对不住……”她瞧见十四的相貌,柳眉微蹙,大眼睛眨了眨,失望的骑了马走到路边,让他们先过。
“谢了。”十四颔首微笑了一下,便从她身边经过。
“慢着!”女子瞥了一眼十四握着缰绳的大手,又奔上来拦住他,“你怎么会戴着苏合的戒指?!……他从来不摘下的!”
她杏眼圆睁,怒盯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将苏合他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