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十四爷,午时三刻已到。”一个校尉上前道。
“嗯。”十四慢悠悠的抽出一支令牌,在手中掂了掂,便掷下台去,口中淡淡的吐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是让人心惊胆战。
“斩”。
侩子手们挥起长刀,那钢刀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手起刀落,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凄艳的弧线。顿时,阵阵血腥的气息弥漫在这小小的径州城中,久久不散。
阿萝垂下头去,不敢看那些人身首异处的模样。明知这些人是罪有应得,可她是平生第一回见杀人,心中还是有些发寒。
她扭头去瞧十四,见他仍旧是冷冷的模样,目光凛凛的望着前方。
鲜血的颜色映在他冷澈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幽红的光,让他浑身散发着嗜杀的气息。
“枭首示众。”他缓缓启唇,轻声的说了几个字。
扭头瞥了一眼,瞧见她发白的脸色,他又微微蹙眉。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大步去了。
二十多名官员,再加上几名叛军将领的头颅,都挂上径州城门,来往行人为之侧目。
消息传遍甘肃,官员们人人自危,而百姓则是又敬又畏,盛传这位十四阿哥乃是天煞星下凡,所经之处,必有杀伐。
径州府衙内,阿萝仍然心有余悸。
二十多名犯官,其中还包括一省大员,就这么说斩就斩了。
再加上搜捕中的犯官家眷,这一场祸事怕是有不下百人的人头落地。
……他真下得了手。
她靠在门边,望了望厢房里的他。
他已换了寻常的石青锦袍,双手交叉搭在胸前,随意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十四爷、十四爷……”她轻轻唤了两声,没听见他回答。
睡着了吗?
她蹑手蹑脚的进屋,从箱笼里取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然后拖了张圆凳坐在他身边,托着腮,静静的凝视着他。
沉睡中的他眉头舒展开来,紧抿的唇瓣微微扁着,让他疏朗俊秀的面容显得有些孩子气。还有,他的睫毛好密,若是再长些,就像女孩儿了,嘻嘻……她恶作剧的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吹气。
他轻哼了一声,皱了皱眉,翻个身又睡了。
这会儿,他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儿,温和无害又乖顺。……谁能想象,他就是那个一口气摘了上百颗脑袋的十四阿哥、还是那个立马边疆的抚远大将军?
不过,他睡着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她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抬起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十四爷。”一阵笃笃的脚步声传来,富勒珲在门外喊了一声。
“嘘……”她连忙转过头,食指比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她起身,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外,柔声说:“十四爷睡了……有什么事儿么?”
“也没什么。”富勒珲摇摇头,“就是他吩咐的事已办好了,过来回一声。”
“哦,那就迟些再说吧。”她回头瞅了一眼榻上的男人,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眼里,饱含着女子的似水柔情。
“你……”富勒珲却瞧到了,眼神古怪的盯着她。
“怎么?”她不明所以的抬头。
“你方才看着十四爷的样子……”他抿嘴轻笑,揶揄道,“好像是他的妻子一般。”
“哪、哪有……”她嚷了一声,又赶紧捂着嘴,瞥了十四一眼,见他还在睡着,方才放下心来,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作为随侍的亲兵,关心大将军,不是很正常的嘛。”
“哦、哦……是这样吗?”富勒珲不以为然的摸了摸鼻子。
“当然!”她心虚的扯着嘴角笑,“我是男人,怎么可能像他妻子嘛。”
“男人?”富勒珲嗤笑着打量她,“你说你浑身上下,哪点儿像男人?可也没哪点儿像女人……哈哈。”
“那是因为我年纪还小嘛!”她当初点卯时,写的还是十六岁,“等我再年长几岁,自然就长成……嗯,大男人了。”
“所以说嘛,你只是个男孩儿,算不得男人……”他倚老卖老的搭上她的肩,用力拍了拍,“要怎么成为真正的男人呢,哥哥带你去径州城的花街里转一圈儿,你就知道了,嘿嘿……”
“少来。”她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你那套‘做人’的道理,我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
“不说就不说。”他遗憾的摆了摆手。
“对了,问你个问题?”又飞快的偷瞧了一眼十四,见他仍沉睡未醒,她舔了舔唇,不好意思的笑笑。
“什么?”
“我家里还有个小妹子,和我模样、性子都挺像的,你觉得她讨人喜欢么?……你觉得男人,会不会想娶个这样的妻子?”
“我又没见过她,咋知道。”富勒珲挠挠头,嘻嘻笑道,“况且,我已订亲了,难道你想将你妹子嫁给我做妾……”
“我只是说假设嘛!”她啐了他一口,“你要做我妹婿,我还不稀罕呢!”
“我娶。”厢房里忽然传出个懒洋洋的声音,将门外的俩人吓了一跳。
“十四爷……”富勒珲赶紧上前,抱拳施礼,“您醒了?”
“嗯。”十四哼了一声。他们俩在外头嘀嘀咕咕了这么长时间,他能不醒么?
他支起身,意兴阑珊的靠在榻边的软枕上,又眯着眼闭目养神。
“十四爷,您方才说……”阿萝听了他那两个字,小芳心差点儿跳出来了。
“嗯。”他闭着眼,随口应了一声。
“真的吗?”她满心欢喜,笑眯眯说,“果然还是十四爷识货啊,知道娶像我这样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爱国爱家、锄强扶弱、尊老爱幼、助人为乐、拾金不昧……的女子多好。那些什么美貌啊、柔顺啊,都是天边的浮云啊浮云……”
“如果有两个你这样的让我娶,就更好。”他睁开眼,打断她的聒噪。
“为啥?”她愣了愣。
“大门口一边杵一个,用不着摆石狮子了。”他轻笑,“镇宅避邪。”
“扑哧!”富勒珲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四爷真是……
“你、你们……不许笑!”她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恼怒的跺了跺脚。
“好了。”他抿了抿唇,望着富勒珲,“你叫李公子来一趟。”
“是。”富勒珲忍着笑,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听到他在外头一阵狂笑不止。
她满肚子怨气,对他随便躬了躬身,也要出去。
“慢着。”他叫住她,“我没叫你出去,你想去哪儿?”
“给您镇宅啊。”她撅着嘴恨恨说,“要不,您把我拍扁了,贴在门上避邪?”
“真是别扭的小孩儿。”他听了这话,不觉莞尔,“过来,给我捶捶腿。”
“哼!”她才不是小孩儿!她扭头不应。
“不听话的话,就调你去守嘉峪关。”他忍俊不禁,戏谑道,“那儿可是很多毒蛇的呢。”
“你……哼。”她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用力的给他老人家捶腿。
捶你个混蛋,我要打小人才是!
不带这样损人的!亏她方才还觉得他睡着了的模样挺可爱的呢,一定是错觉、错觉!
她一边隔着衣衫使劲捶打他,一边在心底咒骂个不停。
“不急,慢慢来。”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反倒很享受似的微眯着眼,嘴角的笑容益深。
不一会儿,李延龄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书册。
“都已整理好了,请过目。”他将手中的几本册子呈上。
“嗯。”十四接过翻了翻,点了点头,又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给我取笔墨来。”
打杂的某只小兵又不满的哼了一声,起身到旁边取了砚台,粗率的磨了点墨,然后抽了支羊毫、端着砚台,送到大将军榻边的小几上。
他提笔,在一本名册上圈圈改改了一阵,放在一边,然后看另一本。她在一旁,瞥见其中一本名册有些面熟,不禁“咦”了一声。
这就是上回比武考较的名册嘛,她的名字也在上头呢。
十四爷在做什么呢?她心里纳闷得很,又不敢发问。
“这回斩了一批首犯、流了一批属吏,这些空出来的位子,都要委派人补上。”瞧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释道。
上回考较中脱颖而出的兵卒,他早已打算好,要将一部分人调遣到甘肃各地充任军中武官,而二十几个府台、道台至知县的位子,也拟了名单,先行委任代职,再请旨由皇阿玛下旨任命。
如此一来,甘肃处处安插了他的人,即便总督想要做什么,也要先掂量掂量,他便不必再担心后方会起什么风浪。
而李延龄听他对一个小小亲兵解释此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之又了然。……这回的事情,这个少年的表现确实不错,看来十四爷是有心要栽培他了。
“哦。”她了然的点点头,正想再问点别的,富勒珲匆匆来报,“十四爷,有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