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她心神不宁的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偷瞄他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后,径自翻着书,似乎当她不存在似的。
……他这是要让她罚站么?
她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站着,不敢吭声。
“是你设伏想要刺杀策凌?”良久,他才冷冷的开口。
“……是。”她呐呐答。
“被他捉住了?”
“……是。”
“……然后你为了帮彩笺取消息,以身诱策凌?”他的口气愈发的冷冽阴沉。
这他也知道?
……是彩笺都告诉他了吧,可彩笺没说她只负责做引子么?
她觉得一阵阵寒气袭来,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身子,她不敢再看他。
他站起身走近,犀利的眼眸直盯着她,“怎么?默认了?”
抬头瞧了瞧,他的眼神阴寒,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她微微点头,声细入蚊,“可是……”
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见她认了,便听不下其他的话。他气得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咯咯作响。
“你……”他咬着牙,“是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她知道……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怯怯的退后几步,她还是答了,“……是我自己。”
“愚蠢、自以为是!”他对着她大吼。
“我……”听他这么大声斥骂自己,她忍不住出言反驳,“我只是一时失手……大将军要罚便罚就是!”
“我原来就说过你不过是肆意妄为、惹是生非的无知小儿。你要我给你机会,好,我给你了。”他冷冷的捏起她的下巴,“可如今看来,你还依旧是个蠢钝的无知女人!”
“你……我……”被他这么贬损,她眨了眨眼,眼泪涌上来。
她用力的控制住不让泪水掉落,否则他更要小看自己了。
“我……我也不算是无功而返……”她颤抖着声音争辩。那布阵图,或许能为她补回一点过错。
“你以为我稀罕吗?!”他怒吼,手上一使力,捏得她的下巴发青。
他已经认定了,她是他的女人,她知不知道?!
她居然、她竟然敢……用自己去换一张布阵图?!
他恨不得掐死这蠢女人!
“我知道您不稀罕。”她紧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是大将军、是皇子,他的手下有无数精兵强将,他要的东西,有什么得不到?
而她,没有李延龄那样的计谋,也没有彩笺那样的勇气,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兵而已。
“是我错了。”她含着泪,赌气道,“您又何必费工夫救我,让我死了好了!”
“死?”他怒极反笑,“蝼蚁尚且贪生,你就那么不顾惜自己么?”
她定定的瞧着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睫毛上沾着泪水,有些湿湿的雾气。
她当然想活着。那日中箭时,她真害怕两眼一合,会再也见不到他……
“……对不起。”她幽幽的别过脸去,哽咽道,“属下……是个没用的人……,我比不上彩笺她们,留在您身边只是给您惹麻烦……,属下……就此别过……!”
她顾不得痛,拼命的使力挣开他的大掌,扭头往外走去。
他瞧见她转身时,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飘下,就像破晓前在竹叶上落下的露珠儿,清冷、幽静、落寞。
他心里一阵刺疼,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属下、属下……?我会送下属这个吗?”他抬起她的手腕,让她瞧她戴着的护腕。
“我……”她泪水盈盈。
不待她回答,他又俯下身,毫无预警的吻住她的唇。
“……我会这样对下属吗?”他抬起头来望她,声音嘶哑。
“你……放开我……”她涨红了脸,用力挣扎着。
她的反抗又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毫不迟疑的伸出大掌。
“我又会对下属这样吗?”
“你、你……混蛋!”她的泪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你就会欺负我……”
“……欺负你?”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微眯着眼,冷冷的盯着她。
跟他亲密,就那么的委屈么?
“那就让你看看,我怎么欺负你!!”
他气极,一把扯过她,转身将她按倒在桌上。
桌案上的笔筒、砚台、卷牍,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她吃疼叫出声来,他却毫不理会。
“你……走开……”她哭泣着,使劲的推开他,可却始终敌不过他可怕的力气。
“我会对下属这样吗?……嗯?”
不当她是下属,那就是……女人?
她仍然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的雷霆之怒。
臂上一阵疼痛袭来,是她方才挣扎时伤口裂开了。
她身子疼,可心里更委屈,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
“不准哭!”他怒吼。
他倾身,“你宁可委身于策凌,也不愿做我的女人么?!”
难道他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蒙古小白脸吗?!
他恨她!更是嫉妒得发狂!
“我没有……”
“没有?”他冷笑,瞧见她臂上的银环,又狠狠的掐住她的下巴,“那这是什么?!……是不是他给你的?!”
“反正……我没有。”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凝望着这个本应十分熟悉的男人。
现在的他,就像一头饥饿而暴怒的雄豹。
忽然觉得心里一酸,她僵着身子,不再挣扎。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瞧见她绝望的模样,他自嘲的勾起嘴角,“好色无行、荒淫无耻?”
“十四爷,自然是想要谁,就要谁。”她的声音酸涩,“您说得没错,我是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女人。我以为只要我立下功劳,就能让您另眼相看,做被您记得住的下属……而不是记不住的女人。”
“你是说,去伏击策凌,是为了让我另眼相看?”听到这儿,他的脸色缓了下来。
“我没用做到……我什么都做不好……”她垂首低泣,“我是个没用的人……”
“笨蛋!”他又好笑又好气,“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记不住的女人。”
“是他们说……女人,您都不会记住……”
“你在想些什么?!”他忍不住恨恨的将她拉起来,“我若是不想记住你,怎么会问你的名字?!”
“您是说……?”他那夜里,是在问她的名字?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
她惊讶的微张着嘴,抬头望他。
“不然,你以为呢?”他皱眉,冷哼了一声。
“我……没以为……”她讪讪道。
“……认识你之后,我再没有过别的女人。”他凝望着她,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
“哦……是、是么?”她呐呐应了。
“……你这个笨女人!”见她茫然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吼了起来,“我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明不明白?!”
“啊……我……”她被他一吼,眼里又浮上一层水雾。
“……算了。”他重重的叹了一声,松开她的身子,“你下去吧。”
“我……”她怔怔的站着,低头绞着手指。
他知道她是女子。
他问她的名字。
他送给她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腕。
他吻了她……
这么说,他……喜欢她?!
她心里涌起一阵甜意,连忙抬起头望他,“十四爷,我……你……”
总算明白了么?
他瞧着她又惊又喜的眸子,又伸手将她拉入怀里,大大的叹了口气。
粗糙的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儿,他又低头吻住她。
这一回,他的吻坚定而又温柔。
“十四爷,我……”她气喘吁吁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我……我有话要说……”
“说。”他不耐的皱了皱眉。
“我……我跟策凌,真的没有……”
这关系到她的贞节,可不能任由自己的夫婿误解。
她定定的凝望着他,“……真的没有。”
“……”他沉默不语,犀利的眼眸探究似的望着她。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见他不说话,她心一横,紧紧搂住他的腰。
可是……她已经是他两个儿子的妈了,又怎么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
想到这儿,她又犹豫起来,怯怯的抖了抖身子。
这一刻,他已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等等……唔……”她细细道,“我、我还有话要说……我叫阿萝,我是你的……”
她总要先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才是。
“那些待会再说!”他将她剩余的话堵在口中。
“我……呜呜……”她的伤口又被他激切的动作牵扯得疼起来,她忍不住蹙眉,呻吟出声。
他略略抬起身,瞧见她肩上的纱布渗出血来,这才醒悟过来。
“……弄疼你了么?”他歉疚的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还、还好……”听他那么说,她心里一暖,又急急的解释道,“我真的没有跟策凌……真的。我只是帮彩笺摇了一会铃铛……”
“……相信你了。”望着她清澈澄明的眼眸,他浅笑,打断她的话。
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根本不是能将谎话说得天衣无缝的人。……这也算她的一个优点吧。
可彩笺为什么说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来误导他?想到这儿,他又微微蹙眉。
“哦。”听他这么说,她放下心来,可转而又替他担心起来。
“可是……,我听说……那个……”会不会不好?
“你想说什么?”他抿了抿唇。
她缩在他怀里,羞答答的说道,“你等会……会不会找别的女人……?”
“我忍得住。”他轻笑,啄了啄她的唇瓣。
“是么?”她撇了撇嘴,壮着胆子说道,“你上回不就是找了个名妓……”
就是因为见他找了名妓伺候,她一气之下才想做出些成绩让他瞧瞧的。
“姓柳的女人?”他皱了皱眉,“我只是找她问问话。”
“哦……”问话?她狐疑的望着他。
“怎么?”瞧见她小妒妇似的模样,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哼笑出声来,“这么快就管起我的事儿,以我的女人自居了?”
“我、我才没有……”她羞红了脸,缩进他的怀中,“那我也相信你就是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嘴角噙着淡笑,轻柔的把玩着她头上的珠花。
“我……不姓颜。”她惴惴不安的说道,“我姓完颜。”
“哦?你是满人?”他微微颔首。
姓完颜,那是镶黄旗下的主子。
怪不得他时常觉得,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的,可举手投足间,总是隐隐有些大家闺秀的味道。
……这么说来,她完全够资格做他的侧福晋。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愈发好了。却没记起来,他的嫡福晋,也是完颜氏。
“嗯。”她抬头望他,见他一脸坦然的模样,竟是丝毫没有记起她的身份,原本甜丝丝的心里,又泛起了几分酸楚。
……原来她这个妻子,竟做得如此失败么?
亦或是,他根本没有放过一丁点儿心思在她身上?
那么,他今天说要得住她,又能记住多久?
“怎么?”见她神色黯然,他弯腰托着她的脸问道。
“我……”她欲言又止。
叩叩。
这时候,有侍卫轻轻叩门。
“什么事?”十四不悦的沉声问道。
“延信将军求见。”
“……好吧,请他在外厅稍等。”他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这个老家伙,为什么老是挑不合适的时候找他!
他叹了口气,又吻了吻她的额,“我去去就回。”
“哦……”她忐忑的点点头。
望着他俊朗含笑的面容,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