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等多少天,便很快收到叛军往这个方向袭来的消息。
“此次袭击务必要快刀斩乱麻。”大将军营帐内,十四对诸将官做最后的部署。
他点了点地图,“敌军目前在此,向东行进,我们一定要迅速截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而火炮、弹筒都不会带,力求轻装前进。
我自领火枪营为先锋,各位率八旗骑兵和步军,分左右两翼随后。
记住,能抛下的装备都抛下,务必要快!”
“是!”众将官正色,肃声应了。
“延将军,你带领绿营步军为后援,并押运粮草辎重,往东南方向行进,在这儿,离主力五里外待命。若无意外,申时前后我们会与你会合。……务必小心敌军突袭,截断我军后路、抢夺粮草。”
“是。”延信微微颔首,脸上有赞许之色。
这位十四爷,对于调兵遣将,还是有些能耐的。
“颜萝。”他又沉声唤道。
阿萝与几名亲卫正侍立一旁,没想到他忽然会叫到自己,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啊……属下在!”
“我们这回一共带了四门火炮,由你负责押送。……你就在延信将军帐下,听候调遣。”
“……是!”她连忙挺直了身子站好,用力的应了一声。
“好了,那就各就各位,准备开拔!”十四的手臂有力的挥了挥。
众位将官列队出去,她在出帐前,又再望了他一眼。
他也正望着她,炯炯的目光里包含着温柔、坚定还有……信任。
她一定不会令他失望的!
她握紧了拳头,咬了咬唇,也随着延信出去了。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刺眼,地上的青草也都蔫蔫的垂下叶子。
阿萝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慢腾腾的骑着马,跟在推着火炮的步军后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延信下令就地等候,兵卒们便搭起帐篷来,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歇息。
她四下里望了望,见在帐外背阴处一个男人压低帽沿,静静的坐着,身边放着一大捆的锅碗杂物。
她心里一喜,赶紧大步的走到他身边,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阿祖,好久不见。”
他伸手抬了抬帽沿,见是她,便微微点了点头,又低着头假寐。
早知道他是这性子,她也不以为意,径自坐到他身边,取下水囊灌了几口水,又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了个饼子啃起来。
看天色,这会儿申时已过了一大半了吧,十四爷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心里惴惴的,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炙热的阳光逐渐变得柔和,营帐的影子也越拉越长,天边的几丝云彩后,映着一抹彤红的霞光。
这会儿,已是过了申时吧?
她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往延信的营帐里跑去。
刚跑到帐外,却看见一名斥候急匆匆的从远处疾驰而来,他的身后,扬起一路灰蒙蒙的尘土。
“报——”他大声叫道,“大将军主力遇袭!”
“什么?!”延信大步走出营帐。
十四哥遇袭?!
阿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禀延将军,因富将军部分人马失道,故而敌军主力尽数向大将军兵马袭去,目前双方已陷入苦战。”斥候小校答道。
“哦?”延信脸色一凛,“大将军有何示下?是否要我驰援?”
“这倒没说。”小校摇摇头,“大将军只说还要费些时候。”
“好,我知道了。”延信沉吟了一会,点点头。
“延将军……”她忍不住上前,“我们要去增援十四爷吗?”
延信没理会她,转过头去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我麾下的三营人马,立即到帐前集合,随我出发!”
那可是皇十四阿哥,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这群老将在皇上面前可不好交代。
延信想了想,还是决定领兵增援。
“那我呢、那我呢?”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延信团团转圈子。
“你率剩余的绿营兵士,在此坚守。”延信冷冷瞥了她一眼。
十四爷带走了所有亲卫,独独留下她,不就是因为她是女人。
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打仗,别去了不顶用还给他添麻烦。
“为什么?”她提高了声量,“我也要去……”
“这是军令。”延信哼了一声,撇下她大步走上前去点兵。
“延将军,求您,让我也去吧。”她跟在他身后哀哀恳求。
他目前正与敌军苦战,随时有危险,她怎能坐视不理?
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他才安心……
“这是命令。”延信冷着脸喝道,“我军未来三日的粮草尽在此处,还有四门火炮、弹筒若干,若是粮草兵器有失,即便那边主力打赢了,这边却有折损,也算不得打了胜仗!
因而,你等务必谨慎把守,不得有失,更不得擅自离岗,否则,论军法当斩!”
“可、可是……”被他吼了吼,她口气软了下去,可依旧不死心,眼中泪花盈盈,可怜巴巴的瞧着他。
“看着我做啥?”延信冷哼。
他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是十四爷那样的年轻男子,对他装可怜……没、用!
“剩余的五百兵卒,皆听你号令,不可擅离一步。”他又补充道,“若有差池,就是十四爷,也保不得你!”
他抛下这话之后,就领着三营的千余兵马,绝尘而去。
死老头!
我就要去,你奈何得了我么?!
她对着延信的背影恨恨的嘟了嘟嘴,一路往回跑去牵了自己的马,就要尾随着去。
可走了几步,想起十四走之前的嘱咐,她又停下了脚步。
她答应过十四爷,不会再意气用事,一定会听他的话。
这儿有全军的粮草,还有火炮,她不能丢下。
可是,十四爷的安危……
她咬着唇,绕着营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总是下不了决心。
“坐下。”脚边有人低低的说道。
“我……”她低头,对上他沉静的眼眸,怔了怔,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
“去了,你也帮不上。”他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
“啊?”她怔了怔,脸上一阵发烫,连忙挪了挪身子,害羞的背对他。
她对十四哥……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连阿祖都瞧出来了。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
她一个人赶去,对十四哥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是将这几百人都带去,也没什么助力,兴许还会拖他的后腿。
环视了一圈营地里耸拉着脑袋的杂牌绿营兵,她叹了口气。
可是,她真的好担心他。
请佛祖、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
她从怀里取出另外那串佛珠戴在手上,一颗一颗的数着上头的珠子,心里暗暗的祈祷。
十四哥,你说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迎娶我的。
你说,要相信你、要乖乖听你的话。
我相信你。
你也一定、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布满了金黄的晚霞,给这一望无垠的草原镀上了一层淡金。
周围一片宁静,只是偶尔听到风吹动草丛发出沙沙声,还有兵卒们时不时的呵欠声。
她闭着眼,盘起腿,静静的练习十四上****她的功法。
几遍练下来,她只觉得心里变得澄澈沉着了些,没有方才那么慌张,就连耳力,也变得敏锐起来。
嗒嗒嗒嗒……
一阵笃实的马蹄声远远的传来。
是他回来了么?
她连忙站起身,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一袭马队由远及近。
“十四爷……”她惊喜的就要奔上去,可见了百余尺外的马队首领,刚提起来的一颗心,又沉到肚子里。
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身玄色衣衫,黑夜一般閤暗的发丝,如同上好的缎子一般,在风中狂肆的飘舞。
“是蒙古人!”前头的兵卒惊慌的大喊,“有敌军来袭!”
“啊……怎么办?!怎么办?!”营地里顿时乱作一团。
“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步卒怎么打?”
“是啊!有好几百人呢,看起来他们来头不小!”
“要不逃吧,反正他们也只是抢粮草……”
绿营的兵卒们乱作一锅粥。
“都给我安静!”她咬咬牙,跃上马,举着梨木枪冲他们大喊,“我等奉延信将军之命看守粮草,不得擅离,违者立斩!”
“不过是个女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延信将军自己都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谁敢抗命!”她气得大嚷一声,枪头一转,直指一个兵卒的喉咙,几滴血珠子从他脖子上渗出来。
众人见了,不敢再说话。
“即刻列队,集合!”
敌人越来越近,最前边的首领喝道,“上!夺火炮、烧粮草!”
居然是策凌?!
阿萝见到来人,心中一惊。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火炮手何在?!”
“有!”几个人应声出列。
“立刻架起火炮攻击!”她果断的下令。
“是!”
四门火炮架起来,几声“轰隆隆”过后,敌方有人马中弹,行进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分散前进!”策凌一声令下,马队迅速的散开,朝几个方向向他们合围。
这一回他们早有准备,不但用干草塞住马耳朵,避免炮声惊吓了马匹,还有专门为避开火炮集中攻击而行进的队形。
这一下,火炮便失了准头,兵卒们齐齐望向她。
她一咬牙,大声喊道,“按大清律例,兵士临阵脱逃者斩,全家没入奴籍!兵士战死者,有抚恤银四十两!你们以为蒙古人会放过你们吗?!……左右是个死,兄弟们拼了,还能为家里的父母妻儿赚上几年的银子!”
话一出,众人皆是怔了怔。
……她这一番破釜沉舟的阵前激励,是不是很失败?
瞧见他们呆住的模样,她颓丧的垂下头去。
眼见敌军愈来愈近,她的一颗心也愈来愈沉。
“说得没错!”军中忽然有人举着大刀高呼,“拼了!”
“拼了……兄弟们冲啊!”
“冲啊!”
几百步卒不要命的向着敌军冲过去。
阿萝大喜,连忙一夹马腹,举着梨木枪,也朝敌军奔去。
扎、刺、缠、点、拨……
她一杆枪使得如灵蛇出洞,所到之处,又如朵朵梨花飞舞。
蒙人的大刀还没有近她的身,便被她的长枪扫下马去,然后步卒们上前,将其一刀砍了。
可他们这边,也不断的有兵士,被蒙人的长刀劈倒。
青翠的草叶上,霎时沾满了片片血红。
这会儿她根本来不及想要不要杀人的问题,她只想着,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等十四哥回来!
“台吉!”敌军中有人大喊,“那个人很厉害!”
“哦?”策凌脸色一凛,手一扬,绳索飞出,末端的钢爪朝她直直的袭去。
她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连十四哥都与他只战个平手,当下不敢大意,赶紧缩头避过,他的钢爪一转,将她的皮盔扫了下来。
“是你?”见到她的面容,策凌有些吃惊,随即眼神一黯,又扬起钢爪。
这回怎么办?恐怕打不过……可打不过也得打!
她咬牙,硬着头皮招架。
当……
钢爪碰上硬器,发出沉重而浑厚的声响。
可却并不是她的枪头,而是一柄剑……准确的说,是剑鞘。
因为那剑还没有出鞘。
她惊讶的望过去。
那是一柄通体乌黑的剑,远远望去,剑鞘上隐隐有鳞片般的光泽,在夕阳下闪着苍凉的暗色红光。
她对刀剑兵器也略识一二,如果她没有看走眼的话,这柄剑,应是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而且来头不小。
而持剑的人,仍旧压低着帽檐,帽子下的眼眸,却闪着犀利的精光。
阿祖?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剑?!
她惊讶得小嘴微张。
“你的对手,是我。”他低低的说道。
“是吗?”策凌冷笑一声,一双钢爪转而袭向他。
他轻巧的避过,身如蛟龙一般腾起,刷地拔出剑来。
她以为会见到剑刃凌厉森寒的光,可是却没有。
他抽出剑鞘的,竟是一柄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