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连忙回头,见一个隐隐约约的浅白身影站在树下。
“鬼呀……!”她吓得将手上的包子都撒了。
“……是我。”浅白身影缓缓走近。
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彩笺,连忙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是你呀,吓死我了。”
“这大半夜的,福晋不在屋里歇息,到这院子角落里来做什么呢?”彩笺瞥了一眼地上的包子,口气里带着几分讥诮。
明知故问!
阿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十四爷可真是疼您,知道您爱吃包子,特地吩咐奴才们做了给您晚上吃。”彩笺又揶揄道。
听那口气,好像十四爷手里拿个包子晃一晃,她就会摇着尾巴、流着口水屁颠屁颠的凑上去似的。
这个彩笺……十四爷在的时候对她毕恭毕敬的,十四爷一走就瞧不起她了,哼!
非给这婢子点颜色瞧瞧不可,不然要骑到她头上去了。
她用力的剜了彩笺一眼,学十四那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是自然,我是十四爷的福晋,他不疼我,还疼谁呀?”
话音刚落,她很满意的听到彩笺低低的抽了口气,便哼了一声,心里暗笑。
……好歹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格格,底下婢子对主子爷的这点小心思,难道她会看不出来么?
以前她的身份是小兵,让彩笺数落几句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身处十四阿哥府里,身份是堂堂的正福晋,让个奴婢夹枪带棒的说道,她当家主母的颜面何存?!
彩笺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倒是愣了愣。
十四当时听阿萝答应得那么爽快,早就料到她会私底下偷跑,走之前便布置了一番。这些事儿彩笺是知道的,今夜便是特地来看福晋的笑话,也给她个下马威,好让她乖乖的听十四爷的话,自己便也省事。
十四爷吩咐自己要好好“照顾”她,若她跑出去了,十四爷回来见不着人,还不得迁怒于自己?
彩笺来之前寻思得好好的,怎料却被她抢白了去。
“既然是十四爷的一番心意,那你就挑三五个包子再热一热,送到我房里来吧。”她端起福晋的架子,忍着笑说道,“剩下的嘛,就赏你了……你可别辜负十四爷的好意啊。”
……看不撑死你!
“……是,奴婢谢福晋赏。”彩笺无奈,只得欠身应了。
“嗯……再给我泡一壶雨前茶来。”阿萝得意的点了点头,提着包袱回房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
往后的几日,彩笺不敢再挑衅她了,可她尝试了从府中的任一个角落里翻墙出去,甚至连爬狗洞都试过了,却每每被挡了回来。她知道是十四爷临走前的安排,也不好任性的硬闯出去,让底下人难做,只得托着腮,靠在窗前长吁短叹。
“十四爷此去,必会凯旋归来的,福晋您别担心……瞧您这几日,愈发的瘦了。”路嬷嬷以为她是在担心十四,便在一旁心疼的说道,“……您要不用些点心,再让几位小哥儿、小格格过来给您请安聊天解闷儿?”
“不用了。”她摆摆手,“过些日子,弘明也该进宫念书了,让他收收心吧。”
“……要不,去逛逛庙会?”嬷嬷又提议。
“不去。”她摇头。
出去必定是好几个婢子跟着,她玩得也不尽兴。
“那……”嬷嬷面有难色。
“对了,回娘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兴冲冲的打了个响指。
“您要回娘家?……那也成。”嬷嬷连忙点头,“也是该去瞧瞧老夫人……”
“不是我,是你。”她笑眯眯的拍了拍嬷嬷的手。
“奴婢……?”嬷嬷吃了一惊。
“嗯……你带着人回娘家。”她站起身来,胸有成竹说道,“路上随便找个丫头替代我便是,到了家里,就打发府里的人回来,留下你伺候便成。我想我额娘也不会出卖我吧……如此这般,就没人知道我跑出去了,嘿嘿。”
“不成、不成!”嬷嬷连连摇头,“您上回……奴婢可担心得呀……,如今两个侧福晋都不会再压着咱们了,十四爷又宠您,为啥还要出去呢?万一十四爷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我就是去找十四爷啊!”她赶紧打断嬷嬷的唠叨,凑上去扶着她的胳膊,“听说蒙古那边的女子,可是十分热情的哟,看上喜欢的男子,就要往上扑的……”
“……是这样么?”嬷嬷还是有些犹豫。
“万一这边刚赶走了两个侧福晋,又来了几个蒙古女人,那我咋办?”她佯装烦恼的双手交叉抱着胸。
“说得也是……”嬷嬷点点头,可又踌躇道,“可是您一个人去,奴婢怎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上回不也是好好的么?!”她最受不了别人婆婆妈妈的了。
“是、是!”见她不耐烦,嬷嬷不敢再多说,连忙点头称是。
第二日,她便吩咐下去准备归宁的事宜。
路嬷嬷照她说的,在外头找牙婆子物色了三四个身量与阿萝相近的丫头,领进府里来。
过了几日,她便带着丫鬟侍女、侍卫脚夫,担着抬着礼物,一路浩浩荡荡的往通州去了。
彩笺心知上回的事儿自己惹恼了福晋,见她将自己晾在一边另选侍女,也不计较,只是混在粗使小丫鬟堆里,不远不近的跟着福晋的轿子。
从京城往通州,不过半日路程。
到了晌午,便到了通州地界。
一路平平安安、稳稳当当,顺利得让彩笺觉着有些不舒坦。
趁着路上大伙歇脚的当儿,她往前看去,只见嬷嬷坐在小板凳上歇着,小声的教训那几个新来的丫头。
真是怪了……这路嬷嬷平日是最关心福晋的,怎地不先去瞧瞧福晋?
还有,这大半日的走来,居然不见有丫鬟烹茶。照福晋那性子,如此怠慢怎么会忍得下?
她心里一惊,也顾不得礼数了,赶紧往轿子那边奔去。
不等嬷嬷阻拦,她猛地上前掀起轿帘。
果然,里头的不是福晋,而是个满脸惊慌的小丫鬟!
“大胆贱婢,你这是做什么?!”嬷嬷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开,怒斥了一声。
彩笺定定的瞧着她橘皮般的老脸,忽然便冷笑起来。
……瞧着阵势,福晋出走,嬷嬷也是知道的。
好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她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嬷嬷和那些丫鬟,抢了前头侍卫的一匹马,便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不出她所料,阿萝果真是往西宁方向去的。
彩笺在代州城外的山道上,终于追上了她。
“福晋还是回去吧。”彩笺冷冷说道,“背夫而逃,依大清律例,可是重罪。福晋身为皇家的媳妇,更应以身作则才是……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原来是你。”阿萝勒住马,绕着她转了几个圈儿,笑道,“你可弄错了,我这是去千里寻夫,可不是背夫而逃。大清律例里哪条有规定,妻子不能去投奔丈夫么?”
“你……”彩笺又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出嫁从夫,十四爷说了您不能走,您就不能走!奴婢奉十四爷的命令好好照顾您,若您执意一意孤行,奴婢也只好得罪了!”
“怎么着?怎么着?”阿萝兴致勃勃的捋起袖子,冲她挥了挥马鞭,“想跟我打架啊?来啊来啊……本福晋最喜欢打架了!”
……尤其是,与对自己丈夫心怀不轨的女人打架!
“奴婢不敢。”彩笺咬着牙,欠身应道。
她知道阿萝是会武功的,再加上听说她曾经领着几百绿营兵击退了策凌,一时也不敢小看她,与她贸然动手。
“我知道你是实心人,忠心耿耿为十四爷办事的,你这次来挡我,我也不怪你。”见她服了软,阿萝便也适时的送上个糖果,“只不过呢,这是我与十四爷之间的事儿,你还是少管的好。……待见了十四爷,我自会向他解释,一切责任在我,保他不会怪罪你便是。”
彩笺低头沉思了半晌,方才抬头望着她,“福晋任性妄为,只怕有朝一日会害了自己。”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不会害了自己呢?”阿萝哑然失笑。
反正她一个人骑马赶路,怎么也比十四爷浩浩荡荡的大军行军快,并不着急,不如与彩笺聊一会儿。
“身为福晋,自然应当谨守礼仪规矩,言辞庄重、相夫教子……”彩笺毫不犹豫的数落道。
完颜氏知不知道她那个位子,有多少女子眼红?
自己长年的在外奔波,身如飘萍,若是能蒙十四爷一点垂爱纳入府中,一定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洗尽铅华、恪守妇道……这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
她又不满的瞥了阿萝一眼。
“然后,一般骨血,莫较庶嫡……妻妾友好,寿享遐龄?”阿萝不耐的打断她。
真想不到,彩笺这个看似冷傲的女子,居然有如此“贤良淑德”的想法。
阿萝一直觉得彩笺虽然性情有些乖僻,但她不惜已身、混迹于敌营,为十四爷的功业立下不少功劳,也算是个十分讲义气、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自己心里虽对她颇有不满,可单单就事论事,她还是欣赏彩笺的。可没料到,她与平常那些俗女人的想法,竟并无二致。
她有些失望。
“既然你渴望做个贤妇,待我回头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便是。”知道彩笺与自己并非一路人,她也没心情跟她聊天了,便淡淡说了,然后拍马便要走。
彩笺听了,诮笑道,“福晋何必这么急着将奴婢嫁出去?奴婢自小便跟着十四爷,早已是他的人了,您想要遣了奴婢,还要问过十四爷才好吧……?”
她瞥了阿萝一眼,不出她的意料,福晋的脸色有些发白。
“您也是见过奴婢的本事的……”她接着说道,声音柔媚之极,“奴婢床上使的那些手段,可都是十四爷教的……”
……十四爷派人教的。
啪!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响,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竟是挨了阿萝一鞭子。
那力道之大,竟让她猝不及防的堕下马来。
可她捂着受伤的面颊,满身尘土的跪坐在地上,脸上却依旧带着淡淡笑意。
很生气吧?
瞧见阿萝脸色青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彩笺心里一阵得意。
就是要她生气、越生气越好……
既然无法阻止她去见十四爷,而十四爷那么宠她,说不定真的不因她私自出府而恼怒,反倒觉得她千里投夫勇气可嘉……那么就在她心里种下一根刺,让他们一见面就不痛快吧。
这个福晋,不是心里能藏住事情的人,若是对十四爷有什么不满,必会表现在脸上。
男人的心思,自己比她懂多了。……到时候她惹十四爷不高兴了,他心里厌烦,自然不会再对她宠爱有加。
阿萝咬着牙,恨恨的瞧着地上的女人,第一次觉得居然有一种女人那么让人讨厌。
她的床上手段都是十四爷教的、她的床上手段都是十四爷教的……这句话如黄蜂的毒针一般刺在她的心上,让她浑身又疼又酸。
她不是不知道十四爷有过很多女人,她也知道十四爷若是说要收了彩笺在房里,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奇怪事情,可听这个女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她面前这么挑衅,却是如此的难受!
“滚!”她吼了一句,狠狠的一拍马臀,便要往前奔去。
这时候,不远处却泛起一团沙尘,不一会儿,一队人马已近了。
为首的人瞧见她们,微微一愣,随即侧着头对后边的侍从点了点,他们便拥上去围成一圈,将阿萝和彩笺两人困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