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盛装端坐在汗王身边。
她头上顶着缀满玛瑙和松石珠的帽子,长长的璎珞与发辫交错着垂在胸前,身上穿着精致绣花边的斜襟金缕锦袍,看起来华丽高贵而又端庄。
不远处搭起了高台,两名赤膊的汉子正在台中间角力。他们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而台下,厄鲁特的族人们在闹哄哄的助威,等待打擂的王公子弟则是三三两两的席地而坐,他们的随从为他们遮阳扇风。
这就是她比武招亲的现场了,阿萝只觉得欲哭无泪。
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打擂无非就是比试角力、骑射。她挺喜欢看人打架的,可如果奖品是自己,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被太阳晒得有些眼晕,她回了汗王老爹一声,然后躲到营帐里头纳凉去了。
没良心的十四……她又哀叹着咒骂了一声。
说带着娃改嫁,那是气话。
若是他不来,她只得打好包袱偷溜了吧。
不过,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她闷闷的想着,迷迷糊糊的会周公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帐外如雷的欢呼声惊醒。
整了整衣衫,她走出去,见已是红日西斜,擂台上,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傲然挺立,他的长发在晚风中轻轻飘起,如同锦缎一般闪着柔亮的光。
难道最后的赢家是他……
她心里猛地一沉。
“女儿啊……”汗王笑吟吟的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你的夫婿就要出来啦。”
他说着又站起来,用如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还有哪位王子上来打擂吗?”
台下鸦雀无声。
汗王环视了一圈四周,朗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宣布,我的女儿——穆顺公主,她的夫婿就是……”
“慢着!”忽然不远处一声大吼。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不一会儿,马上的骑士纵身跃起,稳稳的站在擂台上。他身形高大,俊朗刚毅的脸上有些烟尘之色,靛青锦袍上也布满征尘。
“汗王安好。”他抱了抱拳,对汗王遥遥致意。
“哎呀,什么风把十四阿哥给吹来啦?”汗王佯作惊讶,殷勤的上前与他见了礼,“不知十四阿哥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家伙终于还是来了……阿萝大大松了口气,缓缓的坐了下来。
“……嗯。”十四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又转而敛眉,对台上的另一人抱拳道,“好久不见了,策凌台吉别来无恙?”
策凌冷冷一笑,也抱拳回了一礼,“托福,甚好。”
“废话少说,开始吧!”十四抖了抖衣衫,顺手就将锦袍抛到台下,然后站定下盘,双手握拳,摆出角力的姿势来。
“得罪了!”策凌也毫不含糊,双手夹着掌风,直直的朝他胸前袭去。他的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袭到十四胸口,惊得阿萝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哼。”十四神色淡然,眉头微皱,额角的青筋突起。他反手一格,便挡开了对方的一掌,然后绕着他的掌势一拉,便将他抛起。
策凌顺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稳稳的落在台上。他嘴角噙着笑,眼里有些激赏之意,手上的动作却是又急又快,招招直取十四的要害。
而十四则是稳扎稳打,步履坚实,手上的招式丝毫不乱。
两个男人斗得难分难舍,一个如灵猿般矫捷,一个如苍鹰般凌厉,时不时的险象环生,却又每每化险为夷。台下的族人与看客们都忘了喝彩、也忘了起哄,只是直盯盯的瞧着他们,生怕眨一下眼睛,便会错过了精彩的交手。
阿萝的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衣角,紧张万分的瞧着他们眼花缭乱的动作。
她也习过武,看了几十招便知道他们两人的武艺是在伯仲之间,任何一方想要取胜都不易,若是勉力而为,很可能会两败俱伤!
十四爷该怎样才能取胜呢?
见金乌渐渐坠落,天边的云彩镶着金边,又泛着火红,就如被烧着似的,而她的心,也如被炙烤一般焦急起来。
十四的动作愈来愈慢,脚步也渐渐失了章法,一步步的挪向台边。而策凌的攻势则是愈发的咄咄逼人,眼见就要将十四逼至台下。
阿萝惊得站起身来,顾不得汗王和众人惊讶的目光,急急的朝台下奔去。
……比武打擂的规矩,若跌落台下,便是输了。
如果他跌下来,那便只有跟着他跑路!
按照千里马青青的速度,众人应该追不上他们的!
谁知这时,十四却倏地暴起。
他化拳为掌,极快的袭向对手,大喝一声,“着!”
策凌抬头,只见十四与天边彤红的日头重合,远远望去,竟如置身红日中一般,那霞光耀得他睁不开眼来。
耳边听得一阵风响,他心里暗叫不好,却不知从何招架起。
忽然,肩头受了重重一击!
原来,十四竟是从他身后发掌的。
他一时闪避不及,跌落下去,在空中翻了几翻,在地上站定。
阿萝这才停住脚步,重重的喘了口大气。
……就算策凌落下的姿势好看,可输了就是输了。
想不到十四哥还会这招。
她将手掌搭在额间,瞧着天边的那轮红日。
将敌人诱到正对日光的那面,让阳光干扰他的视线,以便我方有可趁之机……这就是兵法中的“因地制宜”吧?
她心里满是敬佩之情,扭头去望他,见他正紧抿着唇望向自己,并未因取胜而有什么喜悦之色,便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这一局,是十四阿哥胜了。”汗王站起来,呵呵一笑,“策凌台吉的武艺也是极好的,只可惜差之毫厘。”
“承让。”十四跳下擂台,冷冷的对策凌拱了拱手。
“……”策凌默默的回了礼,又转身对汗王说道,“请比试骑射。”
他还不认输啊!
阿萝恨恨的瞪他,恨不得以目光为刀,在他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好!”汗王欣然应允,立刻命人取了两只箭筒、牵了两匹马来。
两个男人依旧赤膊,背起箭筒,一跃上马。待到代钦一声令下,便向不远处竖起的靶子那边疾驰而去。
嗖嗖嗖!
十四的三箭正中靶心,阿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喝彩,可瞧了一眼旁边策凌的靶子,却也是三箭正中!
这可怎么办呢?她望向汗王。
汗王摸着胡子,似乎也感觉难分胜负。
“最后一箭定输赢罢了。”策凌微眯着眼,架起一支箭,箭头居然是指着十四。
“……好。”十四点了点头,也毫不示弱的从身后箭筒里取了一支箭,箭头直指策凌。
这是以命相博的比试!众人吃了一惊。
草原上的习俗,双方若是有什么仇怨难解,便互射一箭,射死无怨,不得寻仇,乃是听天由命之意。通常都无人敢轻易作这样的较量,除非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因为争抢女人而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事情并不少,但以此方式决一死战,却是有些过了。
“开始吧。”十四沉声说道。
代钦一时还不敢开口。他向汗王投去征询的目光,见他微微颔首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挥手大喝了一声,“……开始!”
两匹马如箭一般向前疾奔,并排而行,相距不过数丈远。
嗖、嗖!
两只箭如闪电一般向对方射去。
啊——
旁观的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阿萝更是闭上了眼,生怕看到谁被一箭穿心的景象。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她睁开眼来,却见两人还是好好的骑在马上,两人之间的草地上,横着两支利箭。
原来这两人射出的箭居然是碰在一处了?!
……这真比一箭穿心还难上几分呢。
代钦唤人拾起箭,送到汗王跟前,阿萝连忙又凑上去看。
只见一支利箭完好无损——这是十四的;另一支箭被劈成两半——这是策凌的。
“女儿啊,你说这一局,是谁赢了呢?”汗王笑吟吟问道。
“两人都没射中,算是平手吧。”她很快回答,“一局胜、一局平,十四阿哥险胜半局,就这么决定吧!”
“不对。”汗王摇了摇头,又转而问代钦,“你说呢?”
“我觉得,是策凌台吉胜。”代钦答道。
“你、你……”阿萝指着他用力戳了戳。他是不是站在她这边的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代钦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阿爸心里早有判断,不过是借他的口说出来而已。
“嗯。”汗王这才满意的点头。
“为什么呀?!”她揪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问。
“你说,是射人难呢,还是射离弦的箭难?”汗王问道。
“自然是离弦的箭。”她不假思索的答。
谁都知道,人再怎么动来动去,都比箭要大得多。
“这就是了。”汗王摆弄着两支箭,缓缓说道,“十四阿哥射的是人,故而箭身完好无损;而策凌台吉射的,却是十四阿哥的箭,他的箭被十四阿哥的箭所阻,故而一分为二……这么看来,是策凌台吉射箭的难度更大一些,难得他却射的不偏不倚的居中劈开,当算是他略胜一筹。”
“……怎么、怎么会这样嘛!”她不服气的噘嘴,“明明是两人都没射中对方,应该平局嘛……阿爸强词夺理!”
“此局只说比试箭术,自然是箭术高的为胜,并未指明射中为胜啊。”汗王含笑摊了摊手。
“你、你们……哼!”她说不过他,只得气呼呼的跺了跺脚。
“策凌台吉箭术高明,十四甘拜下风。”见他们父女争执不下,阿萝气得面红耳赤的,十四干脆大方的认了输。
“既然各胜一局,比成平手,那么只得加试一局了。”汗王轮流瞧了瞧两个年轻男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
汗王笑笑,望向阿萝,“女儿啊,他们要娶的人是你,这最后一局的题目,就由你来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