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坐起身来,瞥见身边的阿萝无恙,这才低头去瞧怀中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她的胸口渗出猩红的鲜血,很快将她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他眉头紧皱起来,迅速的伸手封住她身上几处大穴,为她止住了流血。
“十四爷……”彩笺靠在他的怀中,嘴角绽开虚弱的笑容,伸出有些发凉的手,握住他的大掌,“奴婢……我……”
“别说话。”他冷冷打断她,一手托着她的背,将缕缕真气注入她的体内。
“十四爷……”不知是他的真气发挥了作用,抑或是她心里欢喜,她的脸上渐渐飘起了淡淡的红晕。那柔弱无骨、楚楚可怜的模样,比她平日里艳冶蛊媚的姿态更动人心怀。
“不必了……这箭上……有毒……”她喘息着,“不要白费了真气……”
“解药。”十四抬头,直直的盯着策凌。
策凌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望着彩笺出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启唇淡淡说道,“蝰蛇之毒深入肺腑,无药可解。”
“你……混蛋!”阿萝忍不住蹦起来,挥着鞭子就冲策凌袭去。
“回来。”十四喝住她,又低头检视了一会儿彩笺的伤势,轻叹了一声。
蝰乃是草原上极毒的蛇,其毒液能使人畜全身麻木,昏睡而死,一丁点儿便能放倒一头牛。更何况毒箭直透入她的胸中,只怕是大罗神仙再世,也难以挽回了。
……他花了不少功夫培养她,若就这么死了,那真是可惜。
听到他的叹息,望见他眼里的一丝失落,她的眸子却有了些神采。
“十四爷,对不起……我……”她幽幽说着,贪婪的凝视着他刚毅而沾着沙尘的面容,似乎要将这张脸深深印入心中。
“回去再说吧。”他抿了抿唇,将她拦腰抱着,站起身来。
“不……我怕……来不及……”她艰难的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您……爱我么?”
她的这话一出,阿萝脸上不禁一白。
彩笺她喜欢十四爷,她不是不知道,可十四爷对彩笺呢?
他会喜欢她么?
毕竟,她跟随他多年,为了他不惜隐入敌军中,以身事策凌,可谓劳苦功高。如今她又舍命相救……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子,她不相信十四爷会无动于衷。
十四没有说话,顿了顿,瞥了策凌一眼,打了个唿哨唤马儿过来。
“十……十四爷……”她气喘吁吁的,在毒药的作用下,已说不出完整的话语,眼神也逐渐溃散起来,“这么多年……您、您……有没有……一点点爱我?”
“……”他依旧是沉默不语。
“嗯!嗯!”阿萝急忙对他用力的连连点头。
瞧彩笺这模样,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怕是不行了……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她,这会儿就说点好话,让她毫无遗憾的去吧。
十四看了阿萝一眼,牵过马来。
“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彩笺的眸子里,盈着最后的希冀。
“……没有。”他终于开了口,冷淡的吐出两个字。
“你……”阿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怒是喜,只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十四爷……,您、您……”彩笺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了。她的双手软软的从他脖子上松开,脑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一双曾经善睐的明眸,最后不经意的映上策凌那冷绝的面容。
十四又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她的双眼合上,把她的身子横放在马背,然后跃上马,再将阿萝拉到自己身后。
“抓紧我。”他轻轻说了一声,接着一夹马腹,马儿便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策凌没有阻拦,只是望着他们的背影,怔怔的站了很久、很久。
“你让她死不瞑目!”西宁城郊的一处大宅院的小厢房里,望着一动不动卧在床上的彩笺,阿萝冲着十四埋怨道。
虽然不知他为何带她们来到这儿,而不是城中的将军行辕,不过她此时也顾不上问他这个。
“她还没死。”他在她鼻间探了探,对外头的婢子吩咐道,“还有气,去请大夫。”
“是吗?!”阿萝转忧为喜,忐忑的望着她苍白的脸,“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呀。”
“你不要管了。”他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出门,“安心做我的新娘子吧。”
第二日,她的嫁妆从厄鲁特源源不断的送来,他的喜帖也一张张的送了出去。
第三日,她被漫天的红纱和珠串包裹着,又上了一回花轿。长长的送嫁队伍绕着西宁城吹吹打打的招摇了一圈,然后她被送到了行辕,与她的丈夫再拜了一回堂。甘肃大大小小的官员、汗王们都纷纷道贺,礼物堆满了一院子。
洞房花烛夜,他勾起她的盖头,含笑递给她一杯合卺酒。
“呃……那个……”她欲言又止。
“这是梅子酒,你可以喝一点。”他笑道。知道她有孕在身不宜饮烈酒,他特地寻了酸甜可口又清淡的梅子酒给她。
“哦……我是说……”她惴惴说道,“这样铺张……好吗?”
他是皇子,娶妻还得要皇上恩准才是,除非是纳妾,则可以自行决定。可这回娶她,依旧是按福晋之礼,若这消息传到了京城,可是一桩大不敬之罪。若到时候再暴露了她原本就是嫡福晋完颜氏的事情,那又是欺君之罪……这些罪名,可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瞧他平日里做事虽然嚣张了些,可也是有分寸的,这回怎么就这么放肆呢?
“你不想我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么?”他敛起笑,一手支起她的下巴问道。
“不是。”她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是担心你……”
“傻瓜。”他的脸上又绽开大大的笑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京城那边啊。”
“皇阿玛?”他抿嘴笑了笑,“皇阿玛当初册封厄鲁特汗王之女为公主,不就是为了拉拢汗王么?若是我不娶你,我猜他也会给这位公主赐婚与京城宗亲联姻的。如今我娶了你,岂不是正中他下怀,他又怎么会反对?”
“可是……”听了他一席话,她的心里稍定,可还是有些不安,“弄得那么大动静……”
“我就是要让草原上那些蒙古王公们知道,厄鲁特部落与大清联姻了。”他接着解释道,“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对他们最好。”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大张旗鼓的娶我啊……”她有些小失望。
在她心底,她还是希望他是因为爱她,所以要热热闹闹娶她过门的嘛。
“你又在瞎想什么?!”他干脆将杯中酒一口喝了,然后嘴对嘴的灌到她口中。
“唔……”口中酸甜的酒汁混着他的味道,让她很快便觉得熏熏然。
唉,管他呢,反正她好喜欢他的味道啊……她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他的腰,主动的要求更多。
受到她的鼓励,他的喘息逐渐变得粗重起来,大掌在她胸前急切的解着她的喜袍。
“别……我、我现在不行……”她羞怯的挣了挣。
“我教你玩点别的……”他轻笑,又吻了上去。
“哦……”
新婚三日后,十四便又要启程往西南边的当雄那边战场上去。
成亲后阿萝已换回了旗装,梳起了旗髻,一身福晋的装扮。
屋子里,她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衣袖,“十四哥……”
自从有孕后,她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了,哎……
“这儿比行辕人少清静些,你乖乖留下养胎。为了我们的孩儿,不要乱跑,答应我,好么?”他轻抚她的小腹,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嗯……”十四哥居然对她那么温柔的说话,她怎么拒绝得了?她乖乖点头,但又撅了撅嘴。他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会对她那么温柔的么?
“这儿的下人都是我从行辕那边调过来的,应当可靠。你若是还需要,唤人找总管过来吩咐一声变成。如今你是福晋,他们不敢不听的。你手下的那些蒙古姑娘,我会让她们回来,就给这宅子做护卫吧。”他细细叮嘱。
“我知道了。”她一一答应了,又问道,“我想要莲姬过来行么?你知道我喜欢她做的菜。”
十四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对她,你要多留个心眼。”
“知道啦。”莲姬怎么说也是李延龄的人,十四哥有这样的顾虑,她心里不是不清楚。但是,连她都不知道他将李延龄和柳弄春藏在哪儿,莲姬想要打听出来,那是难于登天。
她如果问十四哥这事儿,他大概会告诉她的吧,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要直接干涉他的事儿为好……这点进退,她还是懂的。况且,她知道了又如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可能。
“还有彩笺……她直到现在还没醒,怎么办?”她又忧心的问。
“她自有大夫照料,你不用管。”十四抿了抿唇,“她的事,我都交代好了,你别担心。”
阿萝如今有孕在身,药石那些事儿,她还是避忌些好。
“……哦。”她只得又点头。
十四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一番,见她脸上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住了口,抱紧她狠狠的吻了吻,然后出门去。
夫君大人有令,阿萝只得乖乖待在家里。
可她又是闲不下来的人,每日里逗蛐蛐、捉小鸟玩儿,还不时的将她的紫衫军拉出来演练一番,惹得身边的奴才婢子们战战兢兢的,生怕她腹中的皇孙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可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随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如吹了气一般胀起来,前线那边也是捷报频传。十四的中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将叛军追赶到了西藏。十四身为大将军,自然是分身乏术,算起来,已经近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而彩笺依旧昏迷不醒,大夫说她是命悬一线,只是用些参汤吊命而已。
后花园里,阿萝托着腮,轻叹了一声。
莲姬侍立一旁,见她不甚开心的模样,赶紧送上一碗甜品,“这是奴婢刚熬好的燕窝羹,您尝尝看。”
如今阿萝成了福晋,她也不敢在与她“你我”相称。
“不想吃了。”她有气无力的说道。虽然她很爱吃没错,可每天这么吃吃吃,也挺腻味的。
“今儿奴婢在里头加了什果,味道比往日的要清爽些。”莲姬好脾气的劝说。
“……那好吧。”见莲姬如此用心,她尝了几口,果然甜而不腻,入口还有淡淡果香。莲姬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想让她一直贴身跟着自己。不过她一心记挂着她家公子,如此忠心耿耿,怕是不肯换主子的。
阿萝微笑点头,好奇问道,“你是自小跟着李公子的么?”
莲姬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犹豫答道,“……是。”
“哦,那你也姓李啰?”
“不,奴婢姓闵。”
“哦?”阿萝有些意外的望了她一眼。
“奴婢原是舅爷送与公子的,故而跟的是公子母家的姓。”莲姬解释道,脸上有些惴惴不安的。
“哦。”她了然。见莲姬不安的模样,又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你别紧张。”
“……”莲姬恭谨的福了福身。
两人正没话说、大眼瞪小眼呢,总管急匆匆的来报,“福晋,十四爷让从京城带的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京城?”她纳闷。他让人从京城带谁来?
“是的。”
“那你先让他们在花厅候着,我一会就来。”
吃不准来的是谁,稳妥起见,她不好唤他们进来见,还是先在外头瞧瞧吧。
她由莲姬扶着,慢悠悠的踱进了花厅。
里头站着的是几个亲卫,还有几个女子。阿萝一眼望见那位身穿青布褂子的老妇人,又惊又喜的扑上去,“嬷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哎呀,我的福晋哟,您可别激动,赶紧坐下、坐下。”路嬷嬷扶着她在主位椅子上坐好,又领着那几个女子与她见了礼。
阿萝看了看,原来这几人是她在京城府里的那些个小丫环。
“是十四爷让你们来的?”她狐疑问道。
“是呀。”嬷嬷答道,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在笑,“十四爷可关心您呢,唤奴婢们日夜兼程赶到西宁来伺候福晋。”
原以为福晋私自出府,若是被十四爷发现了,就算不遭休弃,一番冷落是免不了的。谁知道十四爷不但不责怪,反而让她的旧婢子们都前往西宁伺候……看来十四爷对福晋,可是喜欢得紧呀。
“福晋您真是有福气的人哪……”嬷嬷笑眯眯的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打量。
“嬷嬷……!”她瞥了一眼堂下的亲卫,不好意思的对着嬷嬷娇嗔了一声,止住她的话。
“禀福晋。”为首的亲卫上前对她躬身抱了抱拳,“属下等奉十四爷之命,前往京城接人并一路护送至西宁府中,如今任务已达成,属下等这就回去复命了。”
“哦?”阿萝随意打量了一下那亲卫,心里有些吃惊。
是他——富勒珲?
他比几个月前黑瘦了些,下巴上还冒出了短短的胡疵,比昔日少了几分京城公子的潇洒,多了几分塞外军人的刚硬,难怪她方才一眼扫过去,竟没发现是他。
她知道,富勒珲是十四爷身边极得力的左右手,到京城接几个婢子这样的小事居然派他去办……十四爷对她,是真的放在心上的。
虽然她好久没见着他了,可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便也觉得足够。
她心里泛起一阵甜意来。
可瞧着富勒珲,她又内疚了。在京城府里时,她是府中女眷,没有与他打过照面,算起来,上回见他,还是在西宁行辕里逃了他婚之前。
当时她一走了之,让他和富宁安将军大大的丢了脸,他的婚事也成了一场闹剧……他心里,很是责怪她的吧?
可她偏偏又嫁了十四爷,他连责怪的话也没法说出口,还得老老实实的为她办事,也真难为他了。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吩咐莲姬去取了几封银子,送到富勒珲面前。
“各位大人一路辛苦,这点银子,就拿去买酒喝吧。”
“……谢福晋赏。”富勒珲顿了顿,紧抿着唇,恭敬接过了银子。
“……嗯。”她扶着嬷嬷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众亲卫知道她要走了,都退到一边垂手侍立着,直到她领着丫环们跨过门槛,这才远远跟着出门。
“福晋呀,奴婢瞧您这肚子,一定又是个哥儿,呵呵……”嬷嬷扶着阿萝一边走,一边乐滋滋的喋喋不休,就差手舞足蹈了。
“是么?”她倒是想要个贴心的小女儿呢。
“是、是!”嬷嬷肯定的点头。
“哦……”她心不在焉的敷衍。忽然脚下踩了个小石头,她身子一歪,就往旁边的花丛中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从后头飞身上前,将她稳稳的托住。
“呀……”众侍女惊呼出声,见福晋无恙,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福晋,您没事吧?!”嬷嬷连忙打下打量她一阵,就像审视着珍贵的古董瓷器。
“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瓷人儿。”她不以为意的笑笑,见富勒珲还托着自己的胳膊,便不露声色的退后两步,扶着莲姬站定。
富勒珲只得讪讪的放了手,默默的侍立着。
“哎呀,这儿的奴才怎么回事儿,连地都不好好打扫?!”嬷嬷气呼呼的叉起腰,“偏僻地方的奴才真是不懂规矩,比不得咱们京城府里的……”
“好了,嬷嬷你就少说几句吧。这府里人不多,我也不常到这边来,他们偶尔疏忽,也不是甚么大事。”阿萝有些不耐的笑了笑,“这里的事儿我也不想管,往后就交给嬷嬷了,日子还多得是。”
“奴婢晓得了。”听阿萝说将这府里的下人都给她管,嬷嬷又转怒为喜。
“……这儿有莲姬陪我就成,你们初来,先去沐浴更衣,用些酒饭、歇息一阵子,到了傍晚再来伺候吧。”
“多谢福晋。”嬷嬷躬身应了,又不放心的瞧了莲姬一眼,“让小丫头们去梳洗,奴婢还是留下伺候吧。”
“没事。”阿萝含笑摇头,瞥了莲姬一眼,“这丫头也是极伶俐的,嬷嬷就放心吧。”
“是……”听她这么说,嬷嬷只得领着丫环们退下了。
阿萝由莲姬扶着,慢慢的往后院走去,富勒珲与她隔着一丈远,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莲姬不时的回头望他,到了花园的无人处,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富大人,出府不是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