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游出生在北方的一座颇为大的城市,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起步十几年,但到了他出生的时候“万元户”的余威仍自“始皇余威震于殊俗”一样顾影自怜。余晓游的父亲是随着改革开放洪流奔洋赴海的较早的一批人之一,早先年做过木匠的活,起先在师傅手下当学徒工,每个月从师傅手里领零钱花,后来自己琢磨出了其中门道,于是跳槽出来单干,组了自己的班子搞装修,着实积累了些家底。不过余父虽然“三十而立”,从独立出家庭自力更生到独立出师傅手下领徒弟搞装修,总算在中年立稳脚跟,但三十刚出头的余父离“四十不惑”尚且有八年抗战一样长的时间,于是一如没有备考的学生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问号考卷一样果断的“迷惑”了。此后余父像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一样丢下木匠活下海经商,开过门市部,做过饭店老板,投资过水果贸易,当过牧羊人——养数百只羊到老家农村。但是经商这个事情,资本固然不可或缺,不过似乎也需要天才的“百分之一的灵感”,俗语讲“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余父一通热闹凑下来,小康之家隐有沦落无产阶级的危险,此时余晓游也渐渐长大,家中又新添一位要饭吃的阶级同盟,余父中年危机爆发,生逢困境,无奈举家搬迁,从一线城市退到老家小镇谋求“农村包围城市”,徐图后进。
于是余晓游在老家小镇一待就是一个九年义务教育,此时的余晓游也像移植的树木一样度过了起先的不适期之后,逐渐在这里扎根了下来,很好的例证就是老家的方言说的麻溜地道并且填表时“籍贯”一栏再也不填“某某大城市”而是虔诚的写上户口上为他编排好的出生地点:祈风镇余家嶺36号。
祈风镇是个小镇,余晓游“初到贵宝境”的时候镇上沸沸扬扬的闹腾着要迁镇,可怜晓游当年只是个距离十八岁还有十年的小破孩,所以听着要迁镇只觉得骇人听闻,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但现在想到太平洋上的一些小岛国遭了大自然的报复,被温室效应逼着举国迁移于是释然。小镇搬迁的计划最后胎死腹中,像所有中国人喊出的口号一样,倾国倾城但多愁多病,最后一个凄美的黛玉葬花完整国人的虚干精神。无怪乎,我们中国是“口号大国”。
小镇虽然没有搬迁,不过所幸也安然存留了下来,也算劫后余生,于是余晓游在祈风镇茁然成长,由“小朋友”变到“少年”再到“青年”,一路披荆斩棘慨然高歌,活的有惊无险不悖常理。余父虽然没有出生书香门第,但是写的一手好字,乍一看去简直大学教授水平,不过也只是模样可观,内涵却乏善可陈,余父经常用着他的“颜筋柳骨”写:“某某五月一日借款3000余元”,或者“某年月日欠款4000元于某某,兹商议下月十五日前还清”。余父常叹英雄无用武之地,又有青年时期读了几本荼毒思想的书,于是望子成龙心切,极力培养晓游,仿佛身外化身,晓游的成就便是他的功绩。不过小学的余晓游不等斩露头角一鸣惊人便被漫画横刀腰斩,整日沉迷于七颗龙珠拯救地球和四次元口袋未来道具不能自拔,功课就是仇敌,每提及恨不能除之后快,常常饿肚子攒钱买漫画,前胸贴后背也要采购精神食粮,真正“书卷有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漫画就是他亲生儿子,备加怜爱,不过现实老子的希冀却抛之脑后,十足“有了儿子忘了爹”的典型。
上了初中的余晓游偶一日福至心灵,无人教诲也能醍醐灌顶,竟终日埋头苦学,他老子一样始乱终弃,将漫画打入冷宫,从此只认定“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填鸭的能力火箭般蹿升,直如二战后RB经济的发现速度和规模,也像柏林之战的苏军,一路势如破竹。余晓游几经波折,终于夺得班级魁首,自此更加发愤图强,穷人一样恨不能一分钟用作两分,介日厮混于电路图、重力势能和匀变速运动,英文单词张口就来,直如骂街的泼妇一样流畅自然,数学题做来得心应手,简直火星人再世,大小李杜的诗词背的滚瓜烂熟,经常“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者“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以自勉。余父看儿子日渐长进,一如彩票中头奖一样欣喜,意外中透着理所当然,逢人总要宣扬一番“嗬,我那儿子,又考了全班第一名呀”,旁人无不艳羡着附和“啊哟,老余,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呵”,余父于是又摆手谦虚着说“哪里,都是老师教的好啊,呵呵”。
但是似乎好景果然不能常驻,鲜花总要凋零,抑或者物极必反,余父的快乐果然过的很快,高二的余晓游痴迷杂文,批判的神经竟如一夜春风后的梨花,一瞬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余晓游临阵倒戈,放弃了对应试教育的忠诚,从此只管批判。好学生的叛逆,就好比贞洁烈妇砸毁牌坊化身荡妇,或者老实人发怒绝地反击一样,厚积薄发,总给人一种不期然的疯狂。
余晓游曾写文《论现今之中国教育》投稿给校刊,或许曾经受荼毒较深,诉起苦来竟丝毫不比无所事事整日搬弄是非为业的中年妇女逊色,其中一段却也写的颇为合理,内中云:现今之中国教育,评定人才高下的标准只以有没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死记硬背的高超记忆力、只以能否做到与命题老师的想法高度一致完全一致绝对一致、只以能否做到坚定不移镇定自若勇敢无畏地迎接无数考试、只以成绩是否名列前茅分数是否耸入云霄、只以学历是否大学本科以上为准。于是在这个大背景大前提大体制下,老师们授课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高学生的成绩,而学生们受课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高自己的成绩,分数成为判定一个人能力、品行的唯一标准,学生们的思想高度集中统一于“标准答案”,课上紧张时间课下空余时间统统被数学习题语文诗词英语单词政治思想历史意义地理气候生物DNA物理运动化学反应所侵占满,遇人不论身份年龄职业通通只一句话:考的怎么样?实荼毒人深也!”,不过他的真知灼见不为校刊编辑认同,惨遭枪毙,并且校刊编辑部的老师认为他思想出现偏差,应“及时矫正”,否则“后患无穷”,于是对余晓游耳提面命,叮嘱他要尽快纠正此类不良念头,重新效忠应试教育,只差要他宣誓。余晓游表面唯唯诺诺的答应,心里早给了编辑部老师无数次特殊问候,事后仍愤愤不平,发誓要抗战到底。
高三的时间像浸在了油里一样粘稠的让人压抑,就连空气中的气体分子也似乎凭空增加了密度,变得笨拙不轻盈。学生们像泡到油瓶里的老鼠,贪婪的啃食书本,一时间富态尽显,所以虽然逃不出油瓶,但也全部显露出饮鸩止渴样的得意。余晓游身处战场,战友们纷纷奋勇杀敌,他一人不好独做逃兵,不自禁又做回范进兄,整日悬梁刺股,早先时候发的誓言像情人之间的海誓山盟一样脆弱,又像谣言一样禁不起时间的考量,至此又复静躺在思维轴里末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