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游曾做过的最大幻想是某一日他孙子坐了时光机回到过去送一只机器猫给他,不过遗憾的是这种向往像人类对于“天下大同”的追求一样充满了艰辛,他孙子或许“至今思项羽,不肯见爷爷”,只想他老子的老子照着原本轨迹走完人生旅途,总之是至今也不见踪影的。虽然超级赛亚人也很厉害,但是逆进化论而行的事情总有些危险,历经了几千上万年好容易从猴子进化成人,又变回猴子代价未免颇大,即使这猴子是只外星猴子。
余晓游的左手已经不能称为“余晓游的左手”,最多只能是“余晓游的右手旁有一只手”或者“余晓游的左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只手”。那只左手被余晓游放的远远的观望,那条虫尸模样的疤纹不以强居别人的左手而羞愧,反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只差要“画龙点睛”添了双目和余晓游对视。凝视半响,余晓游忍不住派右手去与左手手腕处强居的虫形疤纹交涉,起先只轻轻的触碰它,即外交上所谓“和平对话”,那虫形疤纹未有反应,余晓游感觉到这疤纹只浅浅的凸起来,像一块平地上缓缓的一个土丘,或者微风吹起的细细的波纹;初期交涉成功,右手进行“深入交流”,轻缓的捏一下那块虫形疤纹,这块疤纹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一样,自然的生长起来,如果不是今日突然出现,直让人误以为是初生时便有的胎印。
余晓游回忆昨天的事情,除去那只恶心的虫尸以外,再无蹊跷,换句话说,现今所有古怪只与那条虫尸有关,不过虫尸和虫形疤纹有什么关系,简直莫名其妙,太不讲道理。余晓游想不明白,莫非自己久居油瓶,没有时间眺望外面的世界,“雷碧”不是山寨货,而是新近出来的新鲜东西,并且虫尸是像南方菜炸苍蝇卵一样的特色添加剂,喝过之后还会有特殊纪念相赠,并非是存了心要恶心人。
以余晓游现有的认知水平他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并且因为没有“参考答案”可以翻看,他除去胡乱猜测和联想,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打发困惑,不过这样的胡思乱想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哄骗内心以为解决了问题,正如古人们无法解释自然现象时便假托神仙之力一样。诸葛亮一觉醒来吟诗一首“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卡夫卡小说《变形记》里格里高尔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大甲虫,《马丁的早晨》里马丁一觉醒来总有未知的变化惊喜,余晓游晕倒了一觉醒来手腕出现胎记样的虫形疤纹,不过他才华有限作诗不足,最多只能写几句一句话很多个逗号隔开来说的新格律诗,但是因为自幼读过不少漫画和童话寓言故事,所以联想有余——“总不会是汽水过敏,皮肤生了藓癍吧”,余晓游自言自语,“抑或者,该不会是小由的恶作剧,把他的纹身贴纸印到我的手腕上”,想到这里,余晓游硬起心肠,派右手大拇指狠狠搓动那块虫形疤纹,即开始外交上所谓“诉诸武力”,不过遗憾的是这疤纹钉子户一样难缠,一如那句“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凭你怎样处置,它只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余晓游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那块虫形疤纹,仿佛他的眼神就是高温射线,能够消灭了疤纹于无形。但是眼神纵然不是高温射线,盯着那块虫形疤纹久了,身体竟然燥热起来,仿佛突然间裹了棉衣到沙漠一样,难以忍受的炽烧身体。余晓游受不住要脱掉衣服,但是脱到与亚当一般模样也不能减少这热,仿佛这热是从身内发出的热,外力休想使它减弱。
余晓游的身体逐渐在发生变化,左手腕的虫形疤纹红的熠熠生辉,耀人眼目,他忍不住高喊一声——但是或许只能叫做“高叫一声”,这一声没有“啊”、“呃”、“咳”这类足以表意的字,只有一声遮捂了一样的“唔”——一种全然本能的、动物的叫声。
余晓游已经不能称为“余晓游”,最多只能是“余小虫”,或者“一只曾经叫做余晓游的虫”。余晓游的“圆颅方趾横目睿心”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一个身长不过半寸的虫体,想来自此不论手脚需得统称为脚,并且虽然没有哪吒的三头,六臂——六脚倒是超越,十几条细腿从虫体内生出来,赫然正是昨晚那条虫尸的模样!余晓游不用照镜子以自视,只要看一眼手脚——脚就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天可怜见,余晓游尚无法容忍喝虫尸泡就的饮料,现今变做这样一条虫子,纵然将他十几年来所有的不可思议和不可忍受叠加也不过如此,余晓游情绪无法宣泄,惊恐又压迫着他,终于又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余晓游意识内的“许久”,总之,余晓游感觉自己沉沉的睡了一个长觉,但是奇怪的是睡了这样长这样久却没有做梦,好像思想全部已经清空,或者为了睡这样一觉,非要把所有的思想清空以做前提不可。余晓游舒展一个懒腰——余晓游又可以称作是“余晓游”,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鼻子嘴巴眉毛耳朵和眼睛一应俱全,手也是原来的手,腿脚也没有变,那么刚才——刚才的不是梦,那块虫形疤纹依旧霸占着左手手腕的一席之地,此刻似乎受到爱情滋润的女人,变得更加鲜艳有光泽。
余晓游觉得自己疯了。精神失常、智力下降、神经衰弱和幻视——莫非自己真的学习过度用坏了脑子,智商降到25划归弱智一派了?不然何以会这样神经质,不就是喝了一瓶虫尸泡就的饮料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是有人下巫蛊戏弄自己——又开始神经兮兮了,这世上哪来什么巫蛊之术啊!
人在绝望无助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的寻求帮助,例如我们落难时的求神拜佛,纵心内知道于事无补,但为了获得一种心灵寄托,还是要义无反顾的烧香磕头。余晓游抓起电话打给方智杰,电话响几声,通了。方智杰道照例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余先生何事关照,几刻钟不见便又想我了么?这事要让余夫人知道,又该吃我的醋了。”说完“哈哈”笑几声。晓游无心与他打趣,直奔主题道:“智杰,你觉得人能够变成虫子么?”方智杰楞一下,说:“你是在考我卡夫卡的生平还是想要考我《变形计》的故事情节?”余晓游道:“别说废话,你就说你相信人能够变成虫子么?”方智杰有些抓狂,道:“人怎么能够变成虫子,你总该不会无聊到打电话过来考我脑筋急转弯吧?”余晓游无奈道:“当然不会,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你说我刚才变成了一只虫子你怎么想?”方智杰笑道:“那我一定认为你神经失常,如果要我说好听些:你想象力很丰富”,末了看一下手机上的日期,方智杰道:“今天也不是愚人节,你打电话过来问我这个就是想要炫耀一下你刚才几刻钟内的思想成就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余才子,在下可真要五体伏地的佩服你了。”
余晓游急道:“可是我刚才真的变成了一只虫子!如假包换的虫子,很多腿的那种,就是,很多,白色的,还有头……总之,真的是真的!”余晓游语无伦次,这时候再华丽的语言描述也显苍白,天方夜谭的故事最多只能作哄小孩子用,旁人哪有时间来理会。方智杰疑惑道:“晓游,你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余晓游没来由的怒道:“我生的是神经病,你满意了吧!”说罢挂断电话,遭逢怪事又无处倾诉,余晓游只感觉疯上加疯,从此非要改名叫“余大疯”不可。
方智杰又打来,余晓游挂断。不一会一条短信过来:晓游兄,假装生气不好,我还等着下午你来给我讲题,你这样借机不理我可把我陷入绝境,等你救援,SOS。另,虫子的事下午当面对质。晓游情不自禁笑,回一条:等着,下午去。
余晓游把手机刚放到桌上,突然想要打个电话给张青,但又想到现在已经上课,只好作罢。此时手机又拿回手上,余晓游想到刚才变做虫子,怎么都觉得骇人听闻,左手把玩着手机,喃喃道:“虫子,怎么会变成虫子呢?变,变,变——再这样下去我要变做疯子了。”余晓游的身体又在发生变化,左手手腕的虫形疤纹熠熠生辉,他因为专注着发呆未有发现,待他被那块虫形疤纹发出的强光惊醒时,偌大一张床上已经消失了余晓游——余晓游的躯体,除去被子枕头,只剩两个模样一致的Lenovo手机,型号一样,颜色一致,就连手机左上角的一块破损也惊人的相同,余晓游想毋庸置疑,他已经由农业社会进步到工业文明,变做现代工业产品:移动电话——即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