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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钟信把向日葵带回家后无视于父母焦急期盼的目光,径直把她领到自己的房间,今天,他不会让任何人再打扰她。

“还疼吗?”凝视她渐渐好转的面颊,他的目光中浸满疼惜。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她坐在他松软的床上,嗅着属于他的味道,心头暖暖的,“对不起,让哥哥担心了。”

钟信沉默了,担心……是呀,今天他确实被突如其来的担心冲昏了头脑。

“哥哥,我已经没关系了,你睡觉吧,我回去了。”虽然他已经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过着相对轻松的学习生活,但她还是不忍心打扰他休息,更何况今天他累坏了。

“今晚就在这里睡,不许回去!”

钟信换作命令的口吻着实让向日葵凝滞,“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对无效。”他从柜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为了她,今天他是要打地铺了。

“哥哥明天要上课吗?”呵呵,向日葵心中偷笑,她哪里有反对呀,高兴还来不及呢!白天受到的满腔委屈仿佛已经烟消云散。

“下午。”

“那就好,哥哥,来,坐在这里,咱们聊天吧!”她拍拍床,身体往里挪了挪。

“这样就好。”说完他钻进被窝。

向日葵撇撇嘴,很不满意,“滋遛”一下,她从床上滑下钻进他的被窝,此举动惊得钟信立即从被子中逃出,吓得他一身冷汗。

“哥哥——”她不满意地娇嗔,他怎么这样胆小?!

“你、你、你……快回床上睡!”他结结巴巴地说,脸上感觉一阵燥热。天!她的胆子未必太大了吧!

“哈哈哈哈,哥哥在脸红!哈哈……”

向日葵肆无忌惮地大笑,笑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听到她爽朗无邪的笑声,看到她笑得像肠子打结一样,钟信终于忍俊不禁,腼腆地笑了。

无意中瞥见哥哥罕见的笑容,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盯着他,“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她发誓,哥哥的笑脸是她所见过最美的!

听到她的称赞,钟信哑然,面对她的直白,他不知该说什么。

趁他愣神,她把他推上床,两个人肩并肩地靠坐着,今天她有很多话要和他讲。

“哥哥,妈妈和爸爸吵架的事情……你不要怪妈妈。”她缓缓开口,觉得自己有责任解释这些事情。

他静静地听,没有开口。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和爸爸的吵架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愈发清晰,他们吵架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妈妈抱怨爸爸回家太晚。”她深深地吸气,平复心情,每当回忆往事时心里都很难过,“事出有因,由于他们结婚之后,妈妈辞掉了工作,专心在家料理生活,所以她根本不了解爸爸在商场上血拼的苦衷,反而借着爸爸应酬的事情大发脾气,只要爸爸回家的时间晚了一点点,妈妈就会无休止地数落他,有时甚至动手打他,而爸爸只是一再地忍让。很多次,爸爸都无法忍受妈妈的无理取闹,拂袖而去,那时,妈妈又会哭个不停,求爸爸原谅。有一次,我问爸爸是不是不再喜欢妈妈了,他苦笑,只是让我相信他,他不会做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因为他是爸爸,所以我相信他!”

说着说着,她的思绪完全飘回到了从前,那时的生活片段历历在目。

“然后呢?”他问到,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充满笑容的女孩也会有不愉快的事情。

“然后……然后妈妈并没有做反省,反而紧紧盯着爸爸不放,在妈妈看来,爸爸不能有一点的私人空间!家里的电话全部由她接听,只要是陌生女人打来的,她都要问个清楚。我为妈妈的愚蠢感到难过,多次劝她,可她根本听不进去。那时,我们三口之家虽然过着相对富裕的生活,可家庭气氛总是很紧张,空气中隐藏着浓浓的火药味,一触即发。最终,爸爸再也受不了妈妈的怪脾气,提出了离婚。就在离婚那天,他带来了一个女人,从两人的举动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像是刚刚认识的样子,那时,我的身体好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感觉自己被爸爸欺骗了!他对我保证过不会做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可他却失信!我好失望,那天我哭得特别的伤心……”

向日葵哽咽了,好像她又回到了令她伤心的那天,头轻轻枕上他的肩膀,钟信则为她围好被子,擦去她脸上滑落的泪珠。

“爸爸妈妈离婚之后,爸爸又来找过我,我不想见他,那时我的心里只有妈妈,为她感到难过,我不能离开妈妈!有一次,爸爸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他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结婚了,如果愿意,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可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爸爸的话扑了空,我决绝地转身走了,什么都没说,心中对他充满愤恨,他的第二次婚姻和妈妈的离婚仅仅相隔半年!”

“现在……你还恨他吗?”钟信突然开口,若有所思地问,听着她的故事,他的思绪也飘回了那段曾有妈妈的日子。

“不恨了,恨不起来了,看到妈妈现在的样子,我反而理解爸爸当时的心情。唉,妈妈本来是一个好温柔的女人,只不过她的骨子中比别的女人多了一点敏感,结果却……”

她陷入无尽的叹气中,紧紧搂住他的胳膊,“哥哥,你不会离开我对吗?只要有哥哥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望着她明净清亮的大眼睛,钟信的目光中浸满柔情蜜意和深深的伤感,“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乐观……”

“因为我是向日葵呀!我只会向着太阳生长,太阳把我照得暖暖的!哥哥,你知道吗?你就是我心中的那个太阳,我只会为你而笑,为你而哭!所以,请哥哥待在我身边,把我照得暖暖的,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独寂寞!”

她诚恳直率的言语深深震撼了钟信的心,浓浓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充斥全身。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自从妈妈离开后,幸福再也没有眷顾他,现在,是她把幸福又还给了他,他怎么能放走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呢!

窝在哥哥温暖的怀里,向日葵像一只贪婪的猫,拼命汲取他的味道,慢慢地,她凑近他的唇,轻轻地覆在上面。他们的初吻,柔柔的、淡淡的,却撩人心弦。

良久,他们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浓情的初吻,甜蜜而青涩。

“哥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开心。”她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看到他眼中的伤感,她好心疼,决心要把他心中所有的不愉快统统赶走。

钟信隽永地微笑着,轻轻地摇着头,“我的妈妈,花百合,她真的如百合那般柔美恬静,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丈夫和惟一的儿子,可是却无法从丈夫那里得到同样的爱……”

他倦倦地望着前方,好像要穿透那面墙,“一开始,妈妈就不该爱上爸爸,他们的婚姻纯属为了责任,一份父辈强加的责任。”

“因为某些原因?”她老实地待在他温暖的怀里认真地听,很高兴他能把如荆棘般缠绕着他的心事对她倾诉。

“嗯。”被碰到了痛处,心情沉重起来,他埋首在她的肩上,“我的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从高中到大学一直都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都各自创业。也许是命运的缘故,外祖父和外祖母经营的公司虽然规模小但很顺利地就入轨了,并且取得不俗的成就,而爷爷奶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商场上经过将近十年的摸爬滚打,成绩也是一般般。更糟糕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彻底击溃了爷爷奶奶,他们变得身无分文。”

说到这儿,钟信深深地叹气,“为了能够帮助爷爷奶奶,让他们重新开始,外祖父希望两家联姻,一方面在经济上可以帮助同窗旧友,另一方面他们认为青梅竹马的爸爸妈妈理所应当该成为夫妻。错了,完全错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在爸爸心中妈妈就像是他的小妹妹,不幸的是妈妈却深爱着爸爸……”

“即便如此,爸爸他为了大人们眼中的期盼,背负着责任地娶了阿姨,对吗?”向日葵听着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心都被揪疼。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婚后,在父辈面前他们像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妻,当然,妈妈是全心爱着爸爸,所以她不用去扮演什么,而爸爸就不同了,他依旧认为妈妈是他的小妹妹。老人们年事已高,抱孙子心切,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妈妈生下了我。之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生而改变,反而越来越疏远,爸爸经常以工作繁忙为由住在公司,所以我几乎是在妈妈的呵护下长大。当我慢慢懂事时,也问过爸爸为什么不和妈妈在一起,那时妈妈总是摸着我的头,给我一个温柔的笑容,说爸爸忙。我试着去接受妈妈给我的答案,后来,我发现妈妈对我说撒了一个美好的谎言,直到她生病,爸爸在家里的出现次数才渐渐多了起来。尽管这样,我对爸爸的做法还是耿耿于怀,甚至有些记恨;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没能在爸爸的精心照料下停住脚步,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

向日葵轻轻擦去挂在他眼边的点点泪滴,她见不得男人哭,因为男人的泪和女人的不同。

“妈妈临走前,她对爸爸说,她很后悔嫁给他,因为她羁绊了他追求幸福的脚步,但是她又庆幸嫁给他,因为她有一个好儿子……最后,妈妈是在爸爸的臂腕里缓缓合上了双眼,眼中的泪水顺着她苍白枯瘦的面颊淌下,她走得安详,走得幸福。”

向日葵抚摸他浓密的黑发,安抚他,减轻他的痛苦,“哥哥,你恨爸爸吗?爸爸他不是坏男人。”她试图化解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

“其实,事情的真实情况都是爸爸告诉我的……对他,有期盼、有遗憾、有失望、有恨、也有爱。”

痛苦被一泻而尽,钟信感觉心中不再有堵塞,一股前所未有的释怀将他笼罩,他收起哽咽,突然捏上她圆圆的脸。

“喂,你在干吗?!快放开手!再捏下去会越来越圆的!”她啪啪地拍打他那死捏着她的脸不肯罢休的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和她的脸过意不去?!

“呵呵,好有趣的脸,我早就想捏了!”看着她被捏得变形的脸,钟信开心地笑了,这个笑不仅仅来自于她,更是来自于那颗逐渐被叩开的心。

自从和女儿发生激烈的争吵以后,芮雅认真做了反省,但并没有按照女儿的意思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心理疾病,所有的争吵只不过是情绪的一时失控造成的。

经过一些日子的冷战,向日葵发现妈妈对爸爸的态度有了好转,虽然有时还会不经意流露出神经兮兮的紧张感,但没有原先那样强烈。

家,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一名高中三年级的学生,摆在眼前的目标就是考入哥哥念的大学!那样就可以和他无忧无虑地漫步在大学校园中,享受甜蜜和快乐。

“哥哥,这些题怎么做?好难哦!”她捧着书来到钟信的房间,为了能考入他所在的那所重点大学,她抱着死拼的信念学习。

钟信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她口中的那些难题,“懂了吗?”

“嗯!哥哥好厉害!”

她伏在书桌上做练习,完全浸没在题海中,无暇顾及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的钟信,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凌晨,向日葵揉揉眼睛,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开。正当两人吻别之际,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柔情蜜意,两人静默地听着从门外传来的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你撒谎!”芮雅的大喊大叫再次惊扰了平静了些日子的家。

“芮雅,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真的是因为同事心情不好,我才去陪他喝了几杯酒,消消愁!”钟良无奈地解释,心中对这样的解释感到厌倦与疲惫,为什么妻子总是把他想歪?为什么总是不相信他?

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因为那次失败的婚姻,他毁了一个好女人,那是他永远都无法弥补的过错!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爱的女人,又幸运地把她娶回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婚后竟会落到这般令人无奈!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合伙骗我!同事借酒消愁……哼,我看是你自己消愁吧!”芮雅冷笑着,乌黑的大眼狠狠地瞪着丈夫,“浑身的酒臭味,酒后乱性!我没说错吧,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钟良失望地瞥了妻子一眼,什么都不想说了,拿起外套准备离开这个令他疲惫的家。

“你去哪儿?”她上前揪住丈夫的胳膊追问。

“借酒消愁。”他淡淡地说,却狠狠地甩开了妻子,此时他已没有了怒火,失落与沮丧糅在一起占据了整颗心。

“不许去!”芮雅冲出家门,拽住离开的丈夫,现在,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头脑中充满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欢娱的画面,完全陷入了自己编织的迷网中不能自已。

“芮雅……我们离婚吧。”钟良再次甩开了她的钳制,冷冷地走了。

“离婚?这辈子都别想!”她失去理智地大喊,殊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

家,应该是充满温馨的,能让人卸下所有疲惫和包袱的空间,可是他的家却充满令人窒息的压力!钟良坚定了离婚的念头。

静静地听着父母的争吵,钟信的始终没有松开怀里黯然神伤的小人儿,把她搂得更紧。父母的争吵令向日葵不安与失落,本以为妈妈不会再这样不可理喻,可事与愿违。

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一想到父母有可能离婚,她就把他搂得更紧,“我死也不想和哥哥分开!”

“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深深地吻上她的唇,吻去她所有的不安。不管别人是聚是离,都与他们不相干,他只会执着地把她拥在怀里,聆听她的声音,凝视她的笑容。

第二天,钟良下班回家,目的是回来取些衣物之后再回公司住,他想让妻子冷静地考虑离婚这件事情。

当他步入家门后,一阵饭菜香飘过来,顺着香味,他看到了摆满一桌的饭菜,都是他爱吃的。

“亲爱的,你回来啦!我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趁热吃吧!”芮雅解下围裙,笑盈盈地说,完全没有昨日的疯狂。

有那么一刻,钟良被妻子的行为感动,他甚至闪过放弃离婚的这个念头,继续和她生活,但一想到她捉摸不定的脾气秉性就立刻清醒起来,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不能被扰了心。

“我拿些衣物,还要回公司。”

几秒钟,芮雅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又是愉悦的口吻,“先吃饭吧,我特意为你做的!”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又为他添上满满一碗米饭。

妻子近乎强迫的热情使他不得不留住脚步,缓慢拿起筷子,迟疑片刻又将它放下了。

看到丈夫的动作,芮雅再也笑不出来了,眼睛酸酸的,哽咽着,“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我知道自己错了,钟良,我是爱你的!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脾气了!”

“芮雅,在这一年的婚姻生活中你的喜怒无常令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不敢相信她虚空的保证,如果这段婚姻生活硬是要继续下去,惟有彼此备受折磨。

丈夫的话深深刺疼了她的心,芮雅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论我怎样说,你还是会坚持离婚,对不对?”

这是她对丈夫最后的期盼,可得到的是丈夫毅然决然的点头。

“好吧……既然你已经不再爱我,那就离婚吧。”

芮雅只感觉自己的一颗浓浓的爱心被蹂躏,被撕碎,望着丈夫的堂堂仪表,想到他那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突然,所有的不甘与委屈化为一团深深的愤怒,为什么她的爱到头来总是一场空?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要背叛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在自己混乱的思维中越陷越深,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和怨气向她笼罩,重重地压着她,令她透不过气,难以忍受。

钟良本想劝慰她,但当看到她那怔怔的眼神时就打消了念头,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她完全听不进去,“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凝望丈夫高大的背影,芮雅紧紧咬着嘴唇,牙齿陷入唇瓣却不知疼,眼中燃烧起两团愈烈的怒火,这怒火又挑弄着她紧绷的神经。突然,她飞奔向厨房从案上抄起锋利的菜刀直冲向钟良,怒火似洪水般冲毁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撕破宁静的午后。

一刀、两刀、三刀……芮雅紧握菜刀朝早已躺下的人一刀一刀狠狠地砍去,恶狠狠地咒骂,血光四溅,刹那间血流一片……

就在钟良猛然感觉心脏剧烈地穿心疼痛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由血液从身体中喷出、任由力气从身体中抽走、任由眼皮一点点沉重,就在陷入黑暗之际,他隐约看到归家的儿子,想叫他离开却叫不出声,霎间,黑暗完全吞没了他。

钟信怔怔目睹倒在血泊中已经咽气的父亲,目睹面目狰狞的芮雅发疯般地用菜刀猛砍爸爸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扎眼的鲜红,充斥了他的双眼、封住了他的喉咙、割断了他的思想、钳制了他的脚步,他好似溺死在鲜血中,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僵直地杵在家门口,瞳孔中映出一个嗜血般的女人疯狂地砍着一个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体。

刺耳扭曲似鬼叫的笑声渐渐弱下来,当邻居们怯生生地赶来时,看到的是一个早已断气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一个从头到脚染血痴笑的女人和一个动都不动倚门而坐在血泊中双眼圆瞪的男孩。

当向日葵再次出现在钟信面前时,她那残存的意志力完全崩溃,颤巍巍地摔在地上,在医生和护士紧急护理下才恢复意识,她拒绝护士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步向钟信的床边。

钟信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角,空洞的双眼呆滞地盯着地板,强烈的惊恐使他本来就苍白的面色蒙上一层惨白。此时,即使是他最最心爱的向日葵在身边,他依旧如同死人一般浑然不知晓。

“哥哥、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向日葵啊!”她抖着嘴唇,反复抚摸他冰冷的面颊,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双唇紧闭,盯着地板。

“哥哥,我是向日葵,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哥哥,你看看我!”她跳上床大喊,硬是将他的脸扳过面向自己,但他那乌黑的瞳孔动也不动一下。

看到钟信完全是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向日葵感觉四肢麻木,身体中的力气被全部抽走,胸中变为真空,窒息感猛然袭来。

天,塌了。

任由自己瘫软在他的身上,泪水如瀑布般在脸上奔流。无助、无助,还是无助!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她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医生和护士慢慢退出,留下两人在清清冷冷的病房。

哭着哭着,眼睛干涸了,她累了,拥着呆滞的钟信静静地坐在洁白的病床上,头脑中闪过之前几个小时几乎令她发疯的片段。

接近黄昏时,她被警察告知家中发生了事情,需要她配合调查,当时条件反射地认为警察搞错了对象,简直是胡闹!可当继父冰冷的尸体出现在她面前时,身体中好似经过一束高压电流般麻木僵硬,更加不祥的预感迅速泛滥开来,她意识到后面有更加难以承受的事情等着她!颤抖地在认尸报告上签名,笔却一次又一次从手中滑落,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警察的陪伴下,她来到了一家以治疗精神病而闻名的医院,警察说她的妈妈和哥哥在这里。

妈妈,向日葵第一次恨她,深深地恨她!

越过玻璃窗,她看到一袭病服的妈妈安静地牢牢地被铐在床上,警察说医生已经给嫌疑犯打过镇静剂,她可以进入病房去探视。

嫌疑犯,妈妈成为了嫌疑犯!

向日葵本不想进去,但犹豫再三她还是慢慢靠近熟睡的妈妈。那时的妈妈,安静地睡着,依稀可听见均匀平缓的呼吸声,甚至在睡脸中隐藏着难以捉摸的浅浅的笑,妈妈在笑什么?难道她是在得意于对爸爸残忍的惩罚?还是沉浸在曾经拥有的幸福中?

她俯下身,抹去滑落的泪水,轻轻地在妈妈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她恨妈妈,因为有爱才有恨,她不能原谅妈妈对继父犯下的罪行,更不能原谅妈妈让无辜的哥哥受伤!

转身离开了令她窒息的病房,从医生口中得知妈妈患有自律神经系统平衡失调症。歇斯底里神经质人格倾向显著,而且伴有应激性障碍,如果病症发现得及时还可以通过催眠暗示疗法和认知疗法治愈,但现在治愈的几率几乎为零,而且不久后就会被转到关押精神病犯人的特殊病房。

妈妈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她的余生将会在这个苍凉幽静的病房中沉浸在自己的解脱中度过……想到这,向日葵要叫,叫不出来;要哭,哽不成声,眼睛直直地对着妈妈的病房动都不动,将所有的声音闷杀在酸痛的喉咙里。

夜已深,她抚弄着钟信浓密的黑发,亲吻他的面颊,这些原本是两人之间亲昵的动作也丝毫引不起他的动静。他依旧直直地盯着地板,眼中闪着挥不去的惊恐。

“哥哥,我该怎么办?”

她掉进深深的痛苦中,明知道应该坚强起来,可是力量在哪里?能够支撑她的力量正一点点地从身体中抽走,叫她如何将生活进行下去?!心中那永不落山的太阳被突如其来的厚厚阴霾遮去了光芒,她没有了方向!

把钟信放平,盖好被子,他们并肩躺着,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给他温度,不再让他冰冰冷冷。

从今往后,她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直到他记起她为止!

“哥哥,我们睡吧,很累了……”

一掬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凄凉幽暗的病房中。

向日葵从医生口中得知钟信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造成的精神创伤,表现为痴呆和暂时性失忆,需要经过药物治疗,并且辅之以自律神经松弛疗法,因为现在他的神经依然处于惊恐中,所以应该尽力把他从当时目睹的境况中拉出来。

换而言之,哥哥是可以康复的!只是不知需要多长时间,不过没关系,只要有希望就算让她牺牲一辈子她都无怨无悔!向日葵的心中升起一层蒙蒙的光亮。

不知这场与心魔的战斗将会持续多久,她抽空办理了自己和哥哥的休学手续,这样就可以全心护理他和妈妈。由于妈妈是嫌疑犯,所以接触妈妈的机会就少了很多,有几次,她隔着玻璃窗凝视妈妈,心酸极了,看到妈妈依旧沉醉在自己编织的幸福中痴痴地笑,知道妈妈再也不会记起她这个女儿了。

护士又来给钟信打针了,因为他不吃不喝的缘故,所以不得不采用注射来为他补充营养,向日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十天了,哥哥已经整整十天没有进食了,即使有药物的补充,但也不如他亲口吃的好。

她要想办法让他吃些东西!

“护士,麻烦你帮我照看哥哥,我要出去一下,不会很久。”

“好的,放心吧!”

了解事情的医生和护士们都十分同情这个娇小坚强的女孩,本以为她会被突如其来的悲剧击溃,但他们低估她了,她身体中所蕴藏的能量能够支撑起她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再站起来,所以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她分忧解难。

向日葵奔出医院,为了节省开支她用跑地奔向心中的方向——第五街三十三号!

连走带跑了一段时间,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在目的地前停住了脚步,感觉腿已经跑得麻木了。颤抖地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一眼便看到了阿芙洛狄特,她在和一对男女说话。

就在向日葵迟疑时,阿芙洛狄特发现了她,奔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天呢!圆圆头,这些日子过得好吗?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她的口气中有责备,更有心疼。

“阿芙洛狄特……”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能再哭了,眼泪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脆弱,更加痛苦!

“小宝贝,你瘦了很多!”她捏她的脸,已经没有那种肉乎乎的感觉了,脸色也不再红润,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不是很好吗?会变漂亮!”她强颜欢笑,“阿芙洛狄特,教我做松饼吧,我想做给哥哥吃!”她知道在所有的食物中,哥哥最喜欢松饼。

“好,我答应你!”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毫无条件地答应她。

自从在报纸上得知向日葵一家的悲剧后,阿芙洛狄特的心一直被她牵动,担心她会倒下,虽然知道她很坚强很乐观,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

“梓夏、廉楚,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约会吧,我要和这个小姑娘做些事情。”她把这对在吵吵闹闹中甜蜜恋爱的鸳鸯支开,又对其他的客人宣布今天的营业时间到此为止,为了表示歉意,在场的所有客人全部免单。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何梓夏疑惑地搔着鸟窝头,现在她的头发已经及肩,梳成两条短小卷曲的麻花辫,这个样子在廉楚眼中可爱至极。

阿芙洛狄特挑眉一笑,没有回答。

“阿芙洛狄特,我没关系,我晚些再来吧!”向日葵觉得过意不去,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她的好生意。

“圆圆头!”阿芙洛狄特严肃地说。

客人陆续离开了咖啡店,最后离开的是何梓夏和廉楚,他们看了看微微皱眉的向日葵和浅笑的阿芙洛狄特,莞尔一笑,何梓夏轻轻拍了拍向日葵的肩膀以示友好,和廉楚离开了咖啡店。

阿芙洛狄特反锁好大门,带她来到制作台,“开始吧,向日葵松饼!”

“向日葵松饼?”她疑惑地盯着她,“不是百合松饼吗?”

“唉,笨蛋!你怎么连他喜欢的口味都不知道?!”就在那天,她料到钟信一定会选择向日葵口味的松饼,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验证了她的想法。

“天!”被阿芙洛狄特这么一说,她才回想起自从那天之后送给哥哥的松饼味道确实和以前不同,可那时她太大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说,哥哥早就接受她了?

激动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被她及时地煞住了,“开始吧!我们做向日葵松饼!”她信心百倍。

看到她来了精神,阿芙洛狄特很欣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帮助她,惟有自救!

“可是这里没有向日葵!”向日葵忽然意识到没有原料。

“闭上眼睛,跟我来。”阿芙洛狄特神秘一笑,“不许睁开哦!”

“又来了!”她嘟着嘴,奇怪她总是那么多花样。

向日葵被阿芙洛狄特牵着手慢慢走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忽然觉得这个咖啡店远远不止平时看的那么小,而是很大很大,仿佛拓展到另一个空间,令她感到一阵恍惚迷离。每迈出一步就能更清楚地嗅到从前方传来的阵阵香气,这香气犹如漩涡一般将她圈圈环绕,她好想抬起渐渐发沉的眼皮看个究竟,哪怕是睁开一点点呢!浓烈的好奇心开始做祟,但耳边忽然响起阿芙洛狄特的警告——“不许偷看哦!”只得乖乖地在黑暗中想象。

一扇门被打开了,一股馥郁扑面而来,向日葵怔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植物世界,室内跳跃着无数清新的氧分子,令人由内而外地舒爽。

“好了,睁开眼睛吧!”阿芙洛狄特命令。

向日葵迫不及待地睁看双眼,呆住了!天,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巨大的温室花圃?一丛丛蕨类草和花散发着一种野趣的情调,四面布满油绿色的藤萝和能爬墙的植物,阳光从玻璃顶棚笼罩下来,照亮整间温室。花圃的正中央至少有二百株高高挺拔的向日葵!它们又圆又大的脸庞迎向太阳,骄傲自信地生长,鲜嫩的花边更是耀眼。她奔向它们,深深地呼吸,沉浸在一片清新中,慢慢合上双眼,头脑中出现一片向日葵的海洋,不知不觉自己也变成一株向日葵,和其他伙伴一起寻找太阳,一起向着太阳!

阿芙洛狄特久久凝视眼前的一切,欣然笑了,这里是她的秘密花园,是她心中的故事,这个花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扩大,只要有故事就有它们,所有的故事终究化为一枝花或一株草。

“阿芙洛狄特,这些都是你种植的?”向日葵回过神,欣赏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其中有些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看得她眼花缭乱,心中充满无尽的诧异。

“对呀!”阿芙洛狄特拿起喷壶不时为一些花浇水,抚摸着它们稚嫩的花叶,心情也开阔起来。

“水仙、睡莲、荚竹桃、百合、木槿……接、接骨木!是接骨木耶!这个你也有?!”她大眼圆瞪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植物,“告诉我,还有什么新鲜东西,快给我看!”

“自己去看。”

“这个是什么?猕猴桃吗?”她指着一个有着圆滚滚果实的植物,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

“苌楚。”

“苌楚?是什么?我从没听说过!”她轻轻拨弄它,“好像猕猴桃!”

“好啦,我亲爱的圆圆头,咱们该回去了。挑选一株向日葵,我们还要做松饼,你想让钟信等很久吗?”

“啊呀,我差点就忘了!”她挑选了一株向日葵,抱着它圆圆的脸亲了又亲,“我还可以来这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以!”阿芙洛狄特坚定地说。

“为什么?”向日葵心急地问,她好喜欢这里,来到这里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美好的事物欣赏一次便足已,看的次数多了,它便不再美好,不再吸引你,渐渐变为一种习惯!你要让它成为心中独一无二的东西,永远忆它吧!”

向日葵好不甘心,但阿芙洛狄特的话是对的,只要把它放在心中,就算不能再见到它,它也会深深地植于内心深处!

“闭上眼睛!”

向日葵最后望了一眼,恋恋不舍地合上双眼,深深地吸气,再记住这令人迷醉的芬芳。

“记住,爱是恒久的忍耐和恩慈。”阿芙洛狄特俯在她耳旁好似念咒一般低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向日葵心头一颤,深藏在心中的信念又被唤醒,蠢蠢欲动充斥全身……恒久的忍耐和恩慈,永远不能忘记!

随着花香的淡薄,向日葵感觉自己迷蒙蒙地从另一个空间穿过时空隧道又回到了起始点,当她再次睁开双眼后,匆忙四周张望,可咖啡店内的墙壁都是死死的,根本找不到一扇可以打开的房门。

阿芙洛狄特看到她瞠目结舌的样子,玄之又玄地笑,蓝灰色的瞳孔中射出一束耐人寻味的目光。

“我们开始吧!向日葵松饼!”

“嗯!”笑容像盛开的鲜花在向日葵脸上绽放,这个笑容在她心中已被压抑良久,现在她终于可以将它释放!

她那小小的心脏盛着无限大的空间,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和向日葵的世界,是一个不再乌云密布的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是一个广袤无垠的爱的世界!

事情并不没有那么顺利,当向日葵兴冲冲地把亲手做的松饼摆在钟信眼前时,他没有丝毫反映,还是呆呆地蜷缩在床的一角。她试着喂他一小口,可他根本不知道咀嚼,只是含在嘴里,她又找来一支干净的针管,吸入些许温热的牛奶来喂他,结果还是有一多半的牛奶从嘴边溢出,她耐心地擦去他嘴边和衣襟上的残渣,心中多少有些安慰,毕竟还是有少量的食物含在他的嘴里,这样会随着本能下咽。

初战,基本告捷!

之后,她每天都给他做松饼,有时换换口味也尝试做其他的口味,但主旋律一定是向日葵松饼!就这样,她的松饼越做越美味,有时连自己也忍不住多吃几口,而他也显示出对这个味道的喜爱,开始停停顿顿地咀嚼,虽然咽下去的食物还是很少,但可以少食多餐嘛!不仅如此,在经过一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护理之后,她发现他的视线不再是千篇一律地死死盯着地面,有一次在喂他吃饭的时候,他竟然抬起眼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恐惧,乌黑的眸子清澈如洗,虽然依旧是直勾勾的眼神,但这个举动着实令她震惊,振奋油然而生。

那次,她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唇温温的。

一次偶然,她发现了一件事情,钟信对红颜色有着强烈的反应!那天她换上一件红色毛衣,刚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恐惧地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她身上的红色毛衣,额头上渗出冷汗,不停地颤抖。她越是靠近他,他的反应就越激烈,嘴里咿呀地碎念什么,她迅速搂住他,他狂吼一声“不——”之后就昏了过去。

她急忙叫来医生,这是在护理他的半年中第一次见目睹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不知是喜是忧。

在急救的过程中,向日葵冷静地坐在急救室外默默祈祷着,感恩的心始终怀着坚定的信念,爱,忍耐,恩慈,恒久!

医生依据钟信的脑电波图为她解释钟信反常的缘由,由于外界的刺激,使他的大脑神经在高速运动,曾经历的恐怖记忆闪现、投影在他的视网膜上,致使他出现幻觉。

红色毛衣……红色……向日葵飞快地思索着,忽然她想到了,是血!一定是血!半年前,就在哥哥踏进家门的那刻,他一定亲眼目睹了那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她急切地询问医生出现这种情况对于哥哥来讲究竟是好是坏,医生给了一个令她欣慰的答复,只要坚持接受药物和物理治疗就一定能帮他克服心魔!

但是,钱怎么办?她根本没有经济来源,父母留下的钱为了给哥哥和妈妈治病已经所剩无几,她该怎么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来不及多加思考就决定了,卖房子!惟有这个办法了!

在阿芙洛狄特的帮助下,房子被卖了一个好价钱,与此同时,医院经过多方协商同意减免钟信的部分治疗费,这无疑给向日葵注入了更多的信心和力量,没有房子算什么!她有哥哥有妈妈还有身边无数关心她的好人!

就在家庭悲剧过去的一年后,钟信在向日葵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自理能力已经完全恢复,这让她轻松很多。

偶尔她还会回想起第一次为他擦身体的情景,那时她坚决拒绝护士的帮忙,哥哥是她一个人的,他的身体怎么可以给别的女人看呢!她鼓足勇气羞红了脸,磨磨蹭蹭退去他的衣服,直至他一丝不挂地呈现在她面前时,她被吓得闭上了眼睛。那次,她是在双眼紧闭的情况下完成了为他擦身体的任务,直到帮他把衣服穿好,她的脸还是红得像只灯笼。

不过随着时间的拉长,一切都成为习惯。

为了不让他丧失语言能力,她努力营造语言环境,从开始护理他的那刻起,每天都和他讲话,即使在半夜睡醒也会讲他们的过去,憧憬他们的未来,但始终得不到他的反应,很多次她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护理他的第八个月,他开口说话了。

那天两人正在吃松饼,吃着吃着他突然不吃了,而是死死地盯着她吃,向日葵被盯得一头雾水,狐疑地望着他,两人就这样对峙。忽然,空气中响起他含糊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顿时,向日葵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大喊:“我是向日葵!向日葵呀!哥哥,你记起我了,对吗?”

“向日葵……向日葵……”他低声重复,乌黑的眸子蒙上一层茫然,之后又陷入沉默,再也没有开口。

那之后她每天都在尝试让他再次开口,但都归于失败,他讷讷的神态气得她乱揉他的脸,可一看到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又忍不住大笑。她知道虽然他仍没有把她记起,可他已经意识到有她这样一个女孩每日守在他身边,对她,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犹如初生婴儿般纯洁清澈,充满好奇。

光是这一点,即便她有再大的委屈,也甘了!

“哥哥,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生日快乐!”向日葵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令人气爽神怡。

钟信在穿衣服,根本没理会她,她好似在对着空气讲话。

“哥哥,昨天护士长同意我们外出的请求了,今天我要带你去过生日。”她不满意地审视身着病服的钟信,快速扒下他的病服,翻出便衣让他穿好,“这样才帅嘛!”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得意地笑看他,殊不知,趁他生病的时候她占去了他多少便宜!

“出发喽!”她挽上他的手臂,这是他们一年来第一次迈出医院的大门。

钟信讷讷地被她挽着胳膊,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蹿出冲撞胸口,他皱眉,用尽所有的力量在头脑中拼命搜索,但究竟是什么呢?斜视身旁满脸笑容的女孩,这花一样的笑容似曾相识,她究竟是谁?

“阿芙洛狄特,我们来啦!”她兴冲冲地带他进门,他则好奇地环视四周。

“我等你们很久喽!”今天,阿芙洛狄特为了给他庆生,特意停业一天,“托你的功劳,钟信恢复得不错嘛!你好,我是阿芙洛狄特,还记得我吗?”她主动与他握手。

“哥哥,和阿芙洛狄特握手呀!”向日葵拱拱他的手臂。

阿芙洛狄特微笑着,继续等待他的手。

刹那间,钟信被阿芙洛狄特醉人的笑容吸引了视线,直勾勾地凝视她,她那致命的双眼似乎蕴藏着巨大的磁力,他感觉自己慢慢变轻,被卷入那蓝灰色的世界,头脑中一阵混乱模糊,仿佛看到一位美丽的女神在云端向他微笑,他用力眨眼甩头,想甩去这些令他眼花缭乱的景象。

“好啦,我想他可能认生哦!”阿芙洛狄特缩回手,给他一个礼貌的拥抱。

钟信紧绷着身体,很不习惯这个拥抱,求救一样地看着身旁的向日葵,他只习惯她给的拥抱。

“圆圆头,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在南区的BLUE SKY为钟信定了蛋糕,麻烦你去取吧!”

“南区?!那么远!”她大声抱怨,往返这样一段路程要花去将近一个小时!

阿芙洛狄特用笑容堵住了她继续抱怨的嘴巴。

“哥哥,我出去一下,你要乖乖听她的话!”她轻拍他的肩,气鼓鼓地指指一旁偷笑的阿芙洛狄特。

阿芙洛狄特确定向日葵走远后,靠近钟信,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而他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按照她的指示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切都在他的潜意识下进行着,而她就是那个掌控者。

钟信在黑暗中被她牵引着,他慢慢地走,每走一步心都微微紧缩一下,眼前飞快闪过一张张画面,很模糊,他看不清。

门开了,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他本能地睁开眼睛,眼前所呈现的植物世界令他莫名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的芬芳刺激着他的每根神经,身体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好似被钉在地上,久久凝滞不动。

“来吧。”阿芙洛狄特领他来到花圃的中央,那片她特意栽培的向日葵。

钟信颤巍巍地挪动脚步,站在那几乎与人同高的向日葵面前,他的心躁动起来,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深呼吸,闭上双眼。”阿芙洛狄特在他身后低语。

他照做了,就在向日葵所散发的滚滚清香被吸入体内后,他的身体像触电般猛地颤抖。突然,一个女孩的笑脸在头脑中闪烁不定地出现,她有着圆圆的可爱的脸、清丽的大眼睛、灿烂的笑容……是她,那个一直守着他的女孩!

“钟信,爱是恒久的忍耐和恩慈……”阿芙洛狄特低声重复着。

爱是恒久的忍耐和恩慈……爱是恒久的忍耐和恩慈……哥哥,我是向日葵……哥哥,我爱你……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哥哥、哥哥……一个甜美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刹那间,又一声尖厉的狂笑像一道霹雳从他头脑中劈过,嗡嗡作响,他看到眼前一片鲜血,从父亲的身体中汩汩流淌,染红了他的双手双眼染红了整个世界,他想救起父亲,可鲜血像汹涌的大海一般把脆弱无力的他完完全全地吞没,无法挣脱。溺死了,最终他溺死在一片红色中……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交杂在一起就像魔咒般在他耳边萦绕眼前闪现,令他头疼欲裂,所有的思绪乱作一团,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身体变得虚脱无力。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头脑中不停地蹿出一个甜美的声音和声声惊悚的狂笑,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天空渐渐充满了巨大的回声,似雷鸣般向他罩下来。

“啊——”钟信再也无力承受这样的折磨,抱头大喊,撕心的喊叫听起来竟然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痛苦中苏醒,发现竟然满脸是泪!他感觉好累,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痛无力,就像做了一场令人头晕目眩的长梦,而现在,长梦终于醒了,他费力地支撑酸疼的身体重新站立起来。

“向日葵……向日葵……”凝望眼前这片光彩照人的向日葵,他反复低声叨念,对了,他的向日葵在哪里?他最最珍爱的向日葵在哪里?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他四下张望,无暇理会究竟身处何地,急切地在偌大的温室中寻找她的身影。

“钟信,我们该走了。”阿芙洛狄特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令他猛然一惊。

“是你!”他警觉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惧怕这个女人,每当见到她都不由自主地被她那鬼魅般的双眼迷住,越是沉迷于此就越感到恐怖,好似一只大手把他藏于心底的秘密硬生生地揪了出来!

“我们该走了,去找你的向日葵。”她含着微笑不愠不火地说。

“去哪里?”

“闭上眼睛,我会带你去。”

他毫不犹豫地照做了,现在,他发疯地想见到向日葵,想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看来,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绝对不能睁开眼睛!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个花房,包括向日葵!”阿芙洛狄特加重语气。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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