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抬起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自玄嚣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燥热的温度瞬间散去，连蝉鸣都戛然而止。他就好像一道清冽的溪水，直流到人心里去，沁着丝丝凉意。
“少君怎么坐在地上？”他静如秋水的声音缓缓传来。
还好意思问？沧笙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咬牙道：“地上凉快，我坐下歇会。”
玄嚣从光芒中走了出来，平静的面色见不到一点波澜。他站在台阶之上，连头都没有低一下，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她。
此刻的她狼狈至极，一双晶亮的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活泼，取而代之的一种更加强烈的懊恼和愤怒。他毫不怀疑此时如果他就站在她面前一步的距离，她敢不顾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咬他。
真是低级的兽性，他忍不住嗤笑。
沧笙从地上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时间忘了疼痛。左右也不过是为了把他叫出来，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她也就不计较了，开门见山道：“西殿下，不知您准备什么时候为启程做打算？”
玄嚣见了她的动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股厌恶。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动作这般大胆，简直可以说是不知礼数。虽然三千年前她就一直这么蠢笨，可身为妖族少君的她，对礼节还是极守的。尤其是在他面前，一举一动更是斟酌良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来不敢有一点不雅的举动。而他以往接触的仙女公主们也都是落落大方，优雅至极。
怎么去了那个世界不过短短三千年的时间，就好像变了个性子、把礼义廉耻都抛弃了一样？
脑子里这些想法对他来讲不过一瞬，况且，他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
“少君的意思呢。”他淡淡地反问。
沧笙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疼痛，不禁呲牙咧嘴，低呼了一声好痛。最终在他愈发不耐烦的神态中讪讪答了一句：“越快越好。”
玄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冷静得可怕：“少君可有计划？”和她这种蠢得近乎没脑子的人谈起计划、合作一类的词语，总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沧笙老实地回答：“没有。”
他脸色微冷。
“难道西殿下有？”她歪着头，“那我倒是少不得讨教一番了。”
上古的神物本就是可遇不可求，寻找一事又谈何容易，计划？也无非就是带着她满大街晃悠一圈，感应到了就是找到了，感应不到就换个地方接着晃悠。
这不是个力气活，却是个耗功夫的活。
拖住他的时间？玄嚣唇角勾起一抹明灭可见的弧度。眼瞳好似这世上最纯粹的宝石，漆黑深邃，探不到底。很少有人敢看着他的眼睛，那就是一个无极深渊，仿佛有一股魔力，一边吸噬人的灵魂，一边在这巨大黑暗的熔炉里用烈火淬个干净。
那漆黑的烈火正平静地燃烧着，似是不经意地瞥向东南方向。
天宫中，乾坤无际，彩衣缠绕织绣锦，梵音未绝，绵延仙乐升九天。高大的殿堂轻笼着一层纱衣似的浅光，远远望去神圣而不可侵犯，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沿着长廊而来，逶迤至地的水蓝色绛纱复裙勾勒出她细致的身段，脚下步步生莲，正缓步朝着归云亭的方向走去。
亭中，轻纱妙曼，金鼎盈香。一青一黄两道人影分坐在石桌的左侧，各执一色棋子，在棋盘上厮杀地风云正浓。
“父皇，东殿下。”水蓝色的美人盈盈一拜，这样的倾城之姿，非瑶光莫属。
黄色的人影捋了捋胡须，笑得和蔼：“瑶儿来了，快给父皇看看这局势，东殿下可真是稳坐大局，父皇这就要败下阵了。”说着，他侧过身，让开了一些位置。
另一边青帝双眸清澈如水波，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浅浅的笑容胜过满庭葳蕤，既温暖且温柔。
瑶光莲步轻移，目光落在棋局之上。看了片刻，再望向青帝时神情也不由得带上几分惊讶：“东殿下果然多谋善断，步步切中肯綮，这一局确实是父皇棋差一着。”
“云女过奖了。”他轻轻颔首，笑颜风采依旧。
东皇泰一也是爽朗地笑了开来。命人收了棋局，三人朝水榭游廊走去。
“陛下要取的东西可取来了？”青帝含笑问道。
东皇泰一微微凝眉，声音沉稳道：“不瞒东殿下，取虽是取了出来，可惜手下无能，又将它遗失了，眼下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
青帝望着湖面与天际交界处泛起的七彩波光，但笑不语。
“父皇，只要风氏玉不落入贼子手中，在六界中的哪里又有何不同？”玉珠落盘的声音缓缓传来，瑶光问道。
“云女所言极是。”青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女子能有如此眼界，陛下当真有福。”
瑶光脸上一红，仙皇闻言也不禁喜逐颜开地点了点头：“能得东殿下青睐才是她的福气。”
“云女柳絮才高，任是谁都会刮目相看的。”他客气了一句，又继续道，“只是这上古神物通晓灵意，会自行择主。它流落妖族也许是天意，陛下强行将它带出妖族，恐有不妥。”
仙皇闻言蹙眉：“这……倒是本座思虑不周了。只是现在宝物下落不明……”
青帝笑意不减，好似天塌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笑而过的淡然：“也罢。风氏玉丢失，必会牵制他的心思，也算为苍生免些杀戮之祸。”
“那是最好。”东皇泰一赞同地点了点头，眉目间尽是慈悲之色。于正道而言，守护天下苍生才是最大的使命，“如今只需等待六界养精蓄锐，同心协力擒得反贼，还大荒太平。”
“届时还望陛下将反贼玄嚣交予我神族处理，神族必会给六界一个交代。”青帝面色不改，口气比之先前却有些凝重。
仙皇笑道：“东殿下客气。”
天边，云潮暗涌。
一辆马车从郊外驶入晚台城，赶车的是一位蓝衣青年，一腿曲在车梁上，另一条腿自在地垂下。口中叼着一根青草，惬意至极。
车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容颜绝世，面色如水，身着莲白色的长衫，袖口处以墨兰色的丝线勾勒着细腻的花纹，风姿俊雅无双。正靠在马车后垫上闭目小憩。
这副绝美的皮囊，无论看多少遍都丝毫不减最初的惊艳。沧笙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窗外。
车外的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笙姑娘，到了。”
她应了一声，没有叫醒身边的人，跳下车去，走进晚台城里唯一还开着的客栈，在客房中找到了扶剑而坐的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