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的人总是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他轻描淡写着说，“至于真相是什么，早已经不重要了。”那些被人刻意模糊的事实，谁会去真正追究呢？
“其实有时候我希望你能不要这么悲观。”蓐收俶尔一笑，“也许就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你呢？”
玄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舍你其谁？”
“话不能这么说……”蓐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抹莲白色的身影已然起身，翩然离去。
迈出金天殿殿门的一刹，光芒明媚得刺眼。
“君无术则弊于上。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你是个贤明的君主。”
“曾经无论多少人怎么样说你狠心冷血，哪怕你要杀了我，我都以为那是你身不由己的。我曾经不相信荒芜破败、民不聊生的西郊会让你无动于衷。我甚至想如果你无法出手拯救，那么我来。”
“少君难道就没想过风氏玉已经在本尊手中了？”
“你不可能！”
“无论殿下是想毁了玄嚣的声誉，让他身败名裂也好，还是想暂时安抚住我，让我帮您战胜他，再出尔反尔地杀了他也罢。第一，我没有那个能力，第二，即使我有，我也不会做一丝一毫伤害他的事情。”
……
融化在阳光金色的流纹中，一瞬间，玄嚣有些恍惚。
不出两天的时间，沧笙一行人就回到了万窟山。妖皇见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既是心疼又是无奈，但是父亲毕竟不会细腻到将所有情绪写在脸上，只问了沧笙一句伤势如何，听她说已无大碍后，也放下心来。
她歇息了片刻，便将路上诡异的遭遇讲给了父皇听。末了，沧笙似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三太子殿下可在石宫？”
妖皇皱了皱眉：“他确实随我大军回营，之后也未曾离开。”
沧笙垂着眼，如扇般的睫毛遮住了褐色的眸子，平日里大胆与可爱的神色一扫而空，只剩下茫茫然的不解。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向窗外：“对于中郊后溪村之事，父皇可有高见？”
“笙儿有所不知，近日来叛军与鬼道杀的不可开交，魔道虽然派兵支援，但终究力有不逮。”妖皇叹了一声，“鬼道也当真落没了。”
沧笙明白父皇这叹息并非惜英雄，而是对那些所谓正道明哲保身的失望。对合作者的死活视而不见，实在让人齿寒。由人及己，若是有朝一日妖族面临灭顶之灾，恐怕其他五道也不会有过多维护。
尽管妖族与叛军私下里达成的小协议也很见不得人，但是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沧笙明白，她自己不是圣人、不能去支援鬼道，那样无异于拿全族的生死开玩笑，可她也不愿见到祸乱苍生。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阻止这场混战，她都想要去试试。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最简单的理由，就是想要为玄嚣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杀戮和罪过。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鬼、魔、妖三道之间的芥蒂和隔阂，但愿能找个机会消除干净。
不以妖族少君的身份，只以她个人的立场介入战争，玄嚣也不会迁怒她的族人吧？
思及至此，沧笙意味不明地一笑。
父皇走后，她便假以四处转转的借口偷偷溜出房间，来到寂天一贯住的地方，东张西望一番，低声喊道：“殿下，殿下？”
寂天此刻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小憩，他依旧红袍加身，一串佛珠挂于颈上，垂下的流苏左右摇曳。榻旁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伫立。
“殿下，是否请她进来？”黑影试探着问道。
寂天唇角漾开漫不经心的笑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你下去吧。”
黑影应声消失。
寂天这才懒洋洋地睁开双眼，笑得愈发戏谑。只听他那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一、二……”
“你不应门我自己进来了！”
“三。”他这边三字刚落，一道橙黄色的身影就窜进了屋里。
寂天故作惊讶地瞧了她一会儿，才恍然作出一副赔礼的模样，眼中隐着笑意道：“我当是哪个下人这么没规矩，原来是少君，失礼，失礼。”
沧笙见他这样，一时语塞，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死和尚是在存心看她笑话！
“我见殿下久久不应门，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沧笙咬牙笑道，“万一您死在石宫里，我们妖族多不好交代？”
寂天哈哈一笑：“谁人不知万窟山乃世外桃源，大荒圣地，待客礼数周全之至。能有幸宿于石宫，是在下的荣幸，何来意外之说？”他嘴角始终别着一丝轻笑的弧度，散漫随性，仿佛对事事毫不挂心。虽让人一眼便知恭维客套，可这言辞之间又挑不出任何差错。
沧笙翻了个白眼，原本酝酿好的客气一扫而空，反倒端出了三分主人家的架子：“家中千日好，在外一时难，想必殿下早已归心似箭了吧？”
寂天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笑容僵了片刻才又重新生动起来，犀利中略带讥诮：“少君何出此言？”
“一己之见。”沧笙针锋相对地迎上他的目光，褐色的瞳孔中缀满熠熠的亮光，摄人心魄，令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漩涡吸引。
接受到她如此认真的眼神，寂天反而笑得更加不以为然了。他敛起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眸色深浅交错，不知所思。
沧笙咬着唇，似是很为难道：“殿下可否纡尊降贵，与我一道北上？”
听出她语言中的请求，寂天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少君何需如此？”
“我之所以恳请殿下，是因为殿下虽然受身份所困，但也……有权拒绝。”她很不情愿地补充，以表示她不会因他质子的身份命令他。
寂天闻言渐渐收起笑意，凝视了她很久。
最终，他几近叹息道：“在下是说，天下事自有天下定，少君何需如此？”
如果要说沧笙此生见过的最令人摸不透的人，非这位魔道三太子莫属。
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她都能将那人的善意、恶意，对自己的好坏，甚至处事的立场猜个大概。唯独这位离经叛道，乖张不羁的三太子，他好似不受任何约束，随性而为。言谈举止都出人意料之外，又皆在情理之中，令人难以琢磨。
他似乎对权利并不渴望，任何事情都不在他的期待之内。他不像玄嚣，有明确的目标和志向，他好像只是在打发无聊，活在这漫长岁月中的无聊。
“还请三太子不吝相助。”沧笙诚恳道。
笑容又回到了他的眼角眉梢，可仔细看去，深处依然凉薄不减：“能为美人效劳，在下荣幸之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