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寂天重伤未愈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侥幸。
那片刻的侥幸落在沧笙眼中，她的心都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看来他们父子之间，当真半分感情都不复存在。
须臾间，清涟忽而复杂地睨了上方的天空一眼。
云层之中，蓐收苦着脸，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她果然察觉到了。”
一旁，白金色的身影负手而立。
玄嚣一双深得骇人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俯瞰着地面。
至于他在看什么，在看谁，蓐收无法得知：“你在想什么？”
玄嚣从冗长的沉默中复苏：“你又在想什么？”他反问。淡薄无色的嘴唇微微掀起，像在笑，却不是在笑。
蓐收被他这一句话问得愣住，过了半天才瞠目结舌道：“本座在想，天地间怎么会有你们兄妹这样的怪胎。”一个个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一眼便能洞悉一切，高傲得理所当然。
兄妹？玄嚣居高临下地又看了一眼地面，平静道：“清涟是个睿智的女子。”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讲出来就是莫大的荣耀。
“本座能去地府走一遭吗？”蓐收叹了又叹，痛苦地抚着额角，“查查生死簿，本座到底是哪辈子造了这冤孽，认识你们这一对怪胎。”
玄嚣不语，显然无心与他玩笑。
“你看出寂天那小子要做什么了吗？”蓐收忽然正色道。
玄嚣静静地看着，整个人深得好像掉进了无底洞，让人根本无法探知。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便抹不去一身风华。
良久，他不轻不重地说道：“他不想输。”
蓐收被他这话惊了一着，立刻又看了回去。
比试台上，剑气激荡。寂天处处直指要害，只要稍稍再近半寸，铭岩就无处可躲。
但他就是捏着这半寸，像是在开玩笑一般随性而为。
蓐收不解道：“寂天明明比那叫铭岩的小子……”
“与实力无关。”玄嚣打断他，声音静如秋水，波澜不兴。
在寂天上了这诛仙台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定是一个输家。
——因为心已经输了。
“之所以去争夺，正是因为争不过。”
阳光如碎萍，洒在云层之间，斑驳陆离。他冷漠的声音没入云层间，片刻被吞得无影无踪。
蓐收悲悯地看向仍在挥剑的寂天。
之所以去争夺，正是因为争不过。
不为花的的美丽而目醉神迷的，才是花真正的主人。
在他决定去争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被动的位置。因为那东西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必去争。再或者，真的得到了这颗珠子，那几千年来日月累积的亏欠就能还清吗？他的生身父亲便能多看他一眼吗？
寂天或许是想明白了这些，才会在昨晚的树林里练到走火入魔，自伤七分吧。
玄嚣依旧沉静淡然，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以停下吗？”
诛仙台下，细腻的嗓音穿透云层。像一片羽毛，刮过玄嚣的心脏。
他深邃幽然的双瞳顷刻间像被灼化的冰雪，褪去了厚重的漆黑的雾霾。
蓐收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沧笙从诛仙台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可以停下吗？”她执着地问。不知道是在问谁。
台上的魔王和几位长老脸色骤变，对她吼道：“快退下！”
沧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好似没听见他们严厉的口气。她只是突然想明白，寂天凌厉无解的招式背后，那同归于尽的结局。
“三殿下，你听我说。”沧笙开口，“几年前我也曾经被所有人讨厌，处处刁难。但我从没想过我活着是个错误。”
场上依旧刀光剑影来回交错，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改变什么。
沧笙继续道：“我不聪明，不好看，没有人喜欢。只有动物们愿意跟我呆在一起。他们或许会指指点点说我是个怪人，但是，这是我的长处。”
铭岩出手的速度稍慢了一些。寂天随着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没有什么理想，但是我有我的使命。”沧笙笑笑，“我知道我活着不是多余的。”
“我也从来没想过用打发无聊的态度来过我的一生。”
寂天找准了对手一刹那的松懈，一剑刺过去。
台上台下一片惊呼。
剑尖停在离铭岩心口半寸的位置。
魔王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杯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脸色一片灰败。
寂天嘴角别着轻弧浅浅，笑着看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钩戟。
他一剑刺出去，他一戟还回来。
两个人都同时停了下来。
沧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惊惶之下，她心里隐隐开始后怕。这果然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台上台下随着他们二人的僵持，陷入长久的沉默。
“怎么会成了这样？”蓐收眉峰微微一拢，问得奇怪。就算他二人互有恨意，魔王怎么会看到这种架势还不出面阻止。
玄嚣一贯喜怒不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之色，转瞬又归于平静。
恐怕是，还有变数。他一言不发地瞧着脚下的这一切。好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祗在俯瞰芸芸众生。
铭岩忽然撤回了钩戟，在长剑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时候，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
一剑穿心。
“这把剑叫寂灭，是父皇最爱的剑。”
“你们兄弟二人比试一番，胜者便可以得到它。”
“你这孽子，竟敢借比试伤你二哥！这把剑纵是他死了也不会交到你这卑劣的畜牲手上！”
切磋之中失手常有，而他那讴歌公平的父亲，偏认为那一下误伤在铭岩的胳膊上是他故意而为。盛怒之下便有了那一次鲜血淋漓的记忆。
只是那老东西为了杀我而找的借口，你何错之有？
寂天看着铭岩，笑意消失无踪。
可你就是天生磊落，你不杀伯仁，伯仁亦死，你竟还要还上这笔债。
场内外又是惊呼声此起彼伏。
铭岩不苟言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惬意的表情，似完成了很久以来的一个心愿。然后倒在了地上。血染红了他的铠甲，这一层铠甲又怎么敌得过寂灭的锋利。
魔王紧紧攥着拳，一层冷汗从额间渗了下来。众侍卫赶忙将铭岩抬去疗伤。
他神色极为痛苦，却一声不吭地忍着。
寂天用手指弹了弹长剑，剑锋上的血滴在诛仙台上，他忽然笑了。
远处，凛迎着一位华衣美服的妇女走来。那女人容貌出众，眼角虽然有几丝细细的皱纹，但也有种风韵犹存的成熟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