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在汽车站附近为翠茜订了一间酒店,马克及时把翠茜的行李送过来之后就走了。鲁迪把翠茜安顿好之后,也打算起身告辞,但翠茜说自己不困,想让鲁迪陪她到楼顶坐一会。
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光从楼房的玻璃窗里透出来,照亮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星光都被映衬得失去了光彩。从楼顶放眼四顾,这座城市就像一座水晶雕塑一般清晰透亮,光芒四射。
二人并肩坐在楼顶,微风轻轻的吹拂着翠茜的头发,微微的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鲁迪静对着城市的夜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翠茜首先打破了沉默,问鲁迪:“鲁迪,你喜欢这里的夜景吗?”
鲁迪说:“怎么说呢?几年前,我从农村来这里读书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这里的高楼大厦,车来车往和灯火辉煌的夜景都让我感到新奇。但是,渐渐地我对它们的兴趣就减淡了。高楼,车辆,夜景大都千篇一律,就连街边的树都同一个品种,并且修剪成同一个模样,令人感到单调乏味。更重要的是,这里太喧嚣,太浮华,找不到一处安静的所在。”
翠茜说:“这么说,现在你讨厌这里的了?”
“不能说讨厌,而是在我的心理有更好的地方。”说完,鲁迪的眼睛望向了远方,若有所思,“在大三开学的前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背着背包从家里出发到镇上去坐车。九月的清晨有些微凉,我卷起了裤管,以免被路边野草上的露水打湿。小路两边的玉米棵已经结了棒,微风过处,玉米地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味,这味道是即将成熟的庄稼上散发出来的,虽不浓烈,却沁人心脾。路两旁的田地被一层薄薄的雾气所笼罩,薄雾的深处传来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虫鸣。当时我忽然感到家乡的景色太美了,美得让人陶醉。后来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这个场景和乡间生活的若干片段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有时候是清晨我和小伙伴们提着罐子到田地里捉蛐蛐,有时候是下河摸鱼,有时候是冬天的夜晚围着篝火讲故事,有时是秋水泛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充满气的废弃拖拉机轮胎上自由漂流……”
说到这里,鲁迪不往下说了,他的思绪又被拉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那些熟悉的场景又一一在眼前闪过。停了一会儿,鲁迪继续说:“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城市的生活一点都不美好。地方虽大,但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物品虽丰,但没有一样归自己所有。到处心浮气躁,到处拥挤不堪。我时常在想,或许有一天,我将回老家去,重归田园。归去来兮,田园将芜,或许我也有士大夫情怀吧!”
翠茜说:“既然不喜欢这里,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啊!”
鲁迪说:“我怕自己适应不了那种以血缘宗亲为基础的邻里关系和处事原则,并且,小农经济也不能给我提供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现在是留也留不住,回又回不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一样,但城市和乡村之间我必须要选一个,现在选的是城市,或许有一天,城市的弊端会在天平的一端下沉,那时我就可能重归田园了。”
翠茜叹了口气说:“仿佛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幸福的,而长大之后就会各有各的烦恼了。你还记得今天中午你送完衣服给我的时候,我给你说的话吗?”
鲁迪问:“什么?”
翠茜说:“当时我说,晚上一块吃饭,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鲁迪说:“嗯,当时你说,你真的是公主!”
翠茜说:“我没有骗你。我的家乡是在南太平洋上一座面积为9000平方千米左右的岛屿上。小时候,爸爸跟我讲,在很久以前,我的祖先从遥远的亚洲一路迁徙而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这座岛上定居,繁衍生息,一直到现在。”
“我的家族是皇室后裔,在我爷爷去世之后,爸爸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个岛国的国王,我哥哥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被视为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儿,爸爸视我为掌上明珠,对我百般宠爱,我的童年就是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度过的。”
“小时候,我喜欢去看海。爸爸每天要处理国家大事,没时间带我出去玩,我就央求我的家庭教师伊莎贝尔小姐带我去海边。伊莎贝尔小姐是阿根廷人,她除了会说她的母语西班牙语之外,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爸爸才聘请了她。”
“我们驱车来到海边,她站在车子前远远地看着我,而我坐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静静的望着海面。”
“没有风的时候,大海显得安详而又平静。海水轻轻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汩汩的声响。海面上波光粼粼,像上帝撒了无数金叶子。几只海鸥在远处的海面上自由的飞翔,它们轻盈地扇动着翅膀,优雅的飞向大海深处,直至消失在海的尽头。”
“有时候,在海天一线的地方能看到一支桅杆,紧接着一条白色的帆会慢慢的升高,就像是一团白雾在海里冉冉升起,这白帆在碧海和蓝天的双重碧蓝之中显得十分夺目。紧接着,整条船就从海里冒出来了。那是一条渔船,或者是来岛上的收购土特产品的商船。”
“有时候我极力远眺,想让我的视线穿过茫茫的大海,可是目之所及之处只有漫漫的无边无际的海水。我问伊莎贝尔小姐,大海的尽头是什么,她告诉我大海的那边是比我们的国家大很多的一片陆地。我问那块陆地上有什么呢,她说那块陆地上有一个像我一样大的男孩像我一样向海的对面张望。”
“我问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海鸥一样长出一对翅膀飞到对岸去,她告诉我人类飞翔靠的不是翅膀,而是想象力。心有多宽,你就能飞多远。我问她什么时候我能飞到对岸去,她说等我长大了之后就可以了。”
“我们的国家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物产却很丰富。我国的人民大都从事捕捞业,我们把捕来的鱼虾有的做成罐头,有的直接卖给前来收购水产品的外国商船。伊莎贝尔小姐告诉我,我们的岛屿附近是洋流的交汇处,海水上翻,鱼的饵料丰富,鱼的种类和数量都很多。再加上我们岛上出产很多特产,所以我国人民的生活还算富足。”
“但是400多年前的一天,我国人民的这种富足安逸的生活状态被打破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侵袭了这个岛国,它像幽灵一样在岛上四处蔓延,专门袭击儿童,被感染者浑身高烧,意识模糊,持续七天左右,死亡者十之六七。”
“从这种疾病夺走岛上第一个儿童的生命开始,全岛就陷入到一片恐慌之中,仿佛末日就要来临。当时的国王发出一道诏令,悬赏重金寻找治病良药,全国的医生都通宵达旦的研究药物。”
“后来,一位医生发现离我们岛大概200千米左右的海面上有一座与思周岛面积相当的岛屿,岛的名字叫比利尼西亚。那座岛上的儿童也会感染这种疾病,但是岛上长有一种特殊的植物,医生们把这种植物的果实熬成汤剂,让生病的孩子喝下去,患者很快就会痊愈,但是这种植物只有比利尼西亚岛上才有。”
“国王听说后,立即准备厚礼,率领朝廷重臣乘船前去求药。当时的比利尼西亚国王表现的十分慷慨大度,给了足够的药物让思周岛的船只带回自己的国家,那些患病的儿童服用了之后不久就痊愈了。”
“从那以后,思周国每年都会向比利尼西亚进贡厚礼换取药物,用来医治新患病的儿童。”
“比利尼西亚老国王去世之后,新国王继位。他总是借口岛上年景不好,药物歉收,而故意不给足药物,因而思周国每年都会有十之二三的患病儿童因为得不到有效的药物治疗而丧生。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即便如此,思周国每年仍会向比利尼西亚进贡,否则原本应该得到治疗的孩子们就会因为没有药物而死亡。”
“日升日落,潮涨潮退,我一天天的长大了。在十二岁那年,我喜欢上了钢琴。在伊莎贝尔小姐的建议下,我爸爸委托伊莎贝尔小姐的丈夫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买来了一架钢琴。从此,我每天都会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伊莎贝尔小姐的指导下练习钢琴。”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一首新学的曲子,感觉天气有些闷热,便吩咐仆人把钢琴抬到了院子里。海风穿堂而过,顿时感到清爽很多。我坐在钢琴后面轻轻地弹奏那首曲子,那曲调轻柔婉转,充满了柔情蜜意,我和伊莎贝尔小姐都沉浸其中。”
“但是,这首曲子也吸引了另外一个人,受邀来作客的比利尼西亚国王。当时我爸爸邀请他来参加专门为他准备的家庭宴会。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这一眼虽然短暂,却像一封判决书一样,判定了我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的终结。”
“比利尼西亚国王走后的第二十天,比利尼西亚的使者带着礼物来到思周岛,要为他们的大王子提亲。我爸爸以我年龄尚小,不适合谈婚论嫁为由婉言相拒,但使者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比利尼西亚岛上的药物收成问题,威胁之意,不言自明。考虑到思周国孩子们的生命,爸爸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比利尼西亚使者走后,爸爸开始唉声叹气,妈妈劝他要往好处想。如果比利尼西亚大王子一表人才而又通情达理,这门婚事未尝不是一件美事。首先翠茜的后半生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其次联姻可以增进两国关系,在药材供应方面就会得到的更加充足。”
“一个月后,一场盛大的订婚宴会在思周国最豪华的酒店举行。宴会上两个国王相谈甚欢,约定当我和比利尼西亚大王子都毕业了之后,就为我们俩举行婚礼。比利尼西亚国王当场还表示,以后就算岛上药材的收成再坏,也要优先满足思周国的需要。”
“当然,作为宴会的主角,比利尼西亚大王子也参加了宴会。他态度倨傲,始终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偶尔还出言不逊,令我和哥哥十分不舒服,但婚约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两年之后,哥哥去了香港读大学,我也即将学习高中的课程。哥哥大二暑假的一天,我听到他和爸爸产生了争执,哥哥的意思是比利尼西亚大王子人品很恶劣,整天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挥金钱如粪土,视人命如草介,想让爸爸取消这门婚事。但是爸爸训斥了他一顿,便没有下文了。”
“但是,哥哥在背地里跟我说,他不想让我的后半生没有幸福,他是不会让我嫁给那个纨绔子弟的。这几年,我也见过比利尼西亚大王子几次,对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也十分厌恶。”
“两年后,哥哥去美国读了研究生,我也去了美国读大学。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即将大学毕业了,这意味着我即将履行婚约。在我毕业回家的当天,家里为我举行了欢迎晚会,比利尼西亚国王,大王子也都参加了宴会。宴会上除了庆祝我学成归来,另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确定我和大王子的婚期。最后,两位国王拍板决定,两个月后,就为我们举行盛大的婚礼。”
“在整个宴会上,哥哥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的出来,他心中正盘算着一个计划。”
“五天之后,已经结束了家庭教师生涯的伊莎贝尔小姐悄悄的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赶来,我们俩乘坐一艘船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我坐上了一架开往BJ的飞机来到了中国。在BJ停了几天之后,我就坐动车来到了郑州,打算把它作为我避难顺便寻找思周历史的第一站。到郑州的第一天,我就在博物院里遇到了你,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听翠茜说完,鲁迪沉默了一会,说:“那抓你那帮人是比利尼西亚的人吗?”
翠茜说:“是的。领头的叫普利奥尼,比利尼西亚大王子的保镖。比利尼西亚大王子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他可能认为我的出逃让他颜面尽失,一定要挽回面子,所以就派他最信任的人的来抓我。但我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将来还有可能是他们的王后,所以他们即使抓到我,对我也十分的客气。”
鲁迪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么逃亡下去吗?”
翠茜说:“我离开家的时候,哥哥对我说,两年后爸爸会把王位让给他,等他做了国王,他就会废除我的婚约,还我自由身。到时候,我就不用再逃亡了。”
鲁迪担心的问:“如果婚约废除了,比利尼西亚停止向你们提供药物,你们那些患病的儿童怎么办呢?”
翠茜说:“哥哥说,他认识一个化学家朋友,他曾经拿着药物在那个朋友的实验室化验过,那个朋友提取出了药物的关键成分,并表示这些药物是可以人工合成的。现在正在研究过程中,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估计两年左右就可以批量生产药品了。”
鲁迪说:“那就好,但愿那个朋友能尽早的研制出药物,那么你们就能尽早的摆脱比利尼西亚的控制了。”
翠茜说:“但愿吧。”
二人一直并肩坐在楼顶,相互倾诉,相互安慰。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城市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一大部分,这个城市终于变得安静了一些。星星也偷偷的从云层里钻出来,悄悄地偷听二人说话。鲁迪一抬头,看到了满天的星斗。他已经记不起来上次看到星星是什么时候了,记忆中自从离开乡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不过他们还和小时候看到过的一模一样。都说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但是世事的变化看起来要比星星的变化快的多。
鲁迪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三点多了,于是对翠茜说:“小翠,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再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咱们还要坐车回农村呢。”
翠茜问:“那你怎么办?”
鲁迪说:“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然后打个盹,六点半左右肯定过来找你。”
翠茜说:“好吧,你路上小心!”
鲁迪说:“你也要小心,晚安!”
翠茜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