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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死别

当言芷然踏进家门时,太阳已经彻底打道回府了。言芷然站在玄关处看着冷清的家,第一次有了寂寞的感觉。果然,习惯这东西一被打破,就很难再重拾回来。“还好我还有你!”言芷然抚摸着小酷那毛茸茸的脑袋,一阵感激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虽然那晚的事只是一个梦,但是梦中玛吉沙说的话却不假。正因为动物不会说话,所以它们不懂的表达情感,不懂的邀功打赏,但谁都不能否认它们为人类所做出的牺牲。

入睡前言芷然好好反省了自己,虽说她和小酷24小时都在一起,但她真正陪小酷的时间每天也就2到3小时。这点时间与人类漫长的一生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真庆幸自己是在拥有的时候领悟,假期还有20多天,我一定要用这些时间好好补偿小酷。当然,以后每天也要尽量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小酷。”就这样言芷然在反省的觉悟中睡去。

之后的每天言芷然都带着小酷一起重温小时候的记忆。她都忘了,原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掷球与接球,小酷也可以开心地玩上一个多小时。她们玩累了就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休息,常常一个不小心就会睡着,直到太阳转移方向将她们晒醒;她们还会玩互踩的游戏,言芷然趴到地上就像她也是一只动物般。她们相隔不到50公分的对望着,等到对方稍有不备就将前脚伸去压住对方的前脚。但这个游戏往往都以言芷然作弊,将小酷整个抱着来转圈圈而结束;她们还会在正午的时候顶着酷夏的艳阳,到房子后院的泳池游水。小酷十分喜欢游泳,因为它出奇地游的特别好。游到兴头上它往往都会完全沉醉于自己的小世界里,言芷然就会乘机潜到水下,用双手将它的后腿拖住向下拉。而小酷因为这突然的意外,猛烈地踹着它的后腿,言芷然恶作剧不成还反而被水呛到……

关于她们小时候的娱乐方式太多太多了,那些游乐方式是如此幼稚、简单,同时却又让人从心底感到满足与快乐。言芷然不得不承认,在成长的过程中她几乎将曾经那简单的快乐忘光了。其实人类到底在追求什么,不妨停下脚步,也许你会发现原来现在的自己已经幸福到什么都不缺了。当然,这一切的领悟还要多谢言芷然的那个梦,是梦中的走马灯的影像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简单的快乐。可以说这20天的时光,是她们近几年来最快乐、最难忘的日子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异常闷热,还不到六点整个天空就已经被乌云包围着黑压压的。言芷然像往常一样带着小酷到公园散步,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但恶梦这时正渐渐地向她们靠近。

小酷在踏上玄关的阶梯时,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言芷然赶忙跑到它身边,“没事吧,小酷。有没有受伤?”小酷没有像平时摔倒那样立即站起身来抖掉身上的尘土,而是保持着摔倒的姿势痛苦地喘着粗气。言芷然焦急地不知所措,终于她定下神来,打通了离家里最近的宠物医院的电话。她快速地跑到车库,将那辆她仅开过一次的小车开进院子,然后跑回玄关处将小酷小心翼翼地抱上车,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医院驶去。

在等待医生的诊断时,言芷然担心地胡思乱想起来。但她想的最严重的情况也只是,小酷摔断了哪根重要的骨头,也许以后行动会不方便。医生走出病房用凝重的口气说道:“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让它没有那么痛苦了。它得的是急性细菌型脑膜炎,最多只剩三个小时的时间了。好好陪着它走完最后的一段路吧。”

言芷然只觉得被什么人当头一棒,脑袋里回响着嗡嗡嗡的声音。“不,不—可能!先生,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是想让我知道要珍惜对不对!这些—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反省过我自己了。所以—所以请您告诉我,说您是在骗我!说啊,说啊…”言芷然发疯似的冲着医生吼道。

“言小姐,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诊断没有发生错误,而我作为一个专业的医师也不会对家属开这样的玩笑。所以,请你还是冷静点,好好的珍惜剩下的几个小时吧。”医生说完拍了拍言芷然的肩膀,便摇着头离开了。而护士则打开了小酷病房的门,示意她病患正在病房里等着她。

言芷然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在诊断台上的小酷。她用力的将不听话的眼泪抹干,装出一副淡定的神态走到了小酷的身边。她本来想让小酷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笑脸,可是当她看到小酷困难的呼吸着时,还是让泪眼蒙住了视线。她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枕着头靠在诊断台上与小酷面对着面。另一只手试图想去抚摸小酷,却停在了半空中。她深怕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加深小酷的痛苦。最后,她们便安静的注视着对方。

直到言芷然看到小酷呼吸似乎变的顺畅了些,她才再次伸出手去,从头到脚地抚摸着它。并开始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小酷,小酷!”言芷然轻声说道:“小酷,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你躺在篮子里,而我侧静静地在一旁等着你醒来。所以,请你—乖乖地去睡觉,然后像—像平常那—那样醒来时就—就精神抖擞了,好吗!”言芷然已经泣不成声,她讨厌自己这样,这样就好像她已经默认了医生的诊断,她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言芷然从未想过有一天连小酷也会离她而去,因为妈妈曾告诉她小酷是她的守护神,守护神怎么会抛下它守护的人独自离开呢。

小酷刚来她家那年言芷然才8岁,整天追着妈妈问:“爸爸什么时候从天堂回来,记得要让他给我带礼物哦。”一天妈妈带回了一个漂亮的篮子,言芷然开心地跑到篮子面前,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正在篮子里甜甜地睡着。妈妈小声地说:“它叫小酷,是你爸爸从天堂派遣下来的守护神,它会永远陪伴着你,并且将你的表现传达给你爸爸。所以,你一定要成长为一个乐观坚强的女生,这样爸爸才会送更多的礼物给你。”言芷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安静地坐在小酷身边看着它熟睡的脸。

从此以后,言芷然再也没追着妈妈问爸爸的事,取而代之的是,她每天都开心的和小酷玩着各种她所能想到的游戏。12岁那年,她对父亲书房里的藏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整个暑期,她都在书房里渡过,小酷则总是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言芷然决定辍学在家写作时小酷已经5岁了,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它为言芷然投了神圣的一票。并且在言芷然写作时,怕分了她的心,所以选择待在书房门口陪伴着她。

终于言芷然15岁那年,在莫利斯坦的帮助下成功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但也是在那一年,妈妈被检查出癌症晚期。言芷然那年几乎都在医院里度过,而小酷也是一样。送走妈妈后,言芷然在家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而小酷安静地在她旁边坐了一天一夜。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言芷然泪水流出的时候,用舌头将泪水舔干……

一直像真正的守护神那样陪在她身边的小酷,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死亡。一直给予她安慰、支持,陪伴在她身边的小酷此刻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而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它气息渐渐变弱却无能为力。

言芷然对自己萌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加软弱无能,更加恬不知耻的人了。每次她都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待着小酷给予的欢乐、支持与安慰。但当角色互换时,她却连一句鼓励与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她想狠狠地摔自己一个耳光,但却不能,因为小酷正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这发自小酷内心的关切,却只能加深言芷然对自己的仇视。

言芷然很想说出一些漂亮的话安慰小酷,但她却说不出来。她只好紧紧地将小酷拥入怀中,不停地用手抚摸它渐渐冷却的皮毛。小酷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感受着从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温存。它后悔从来没有开口和主人说过话,虽然现在它很想开口,却发现将嘴张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它的视线渐渐模糊,支撑眼皮的气力也用尽了,最后,它用尽支持心脏跳动的力气看了一眼它的主人,便永远地睡去了。

当医生进入病房确认死亡时,护士将言芷然从地上托起,让她站在了诊断台边。言芷然机械地任由护士摆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护士善意地问道:“言小姐,你还好吗?”得到的却是言芷然的沉默。显然护士还很年轻,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她吓坏了,赶紧跑去将前脚刚离开病房的医生叫回来。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医生,他冷静地吩咐护士将客人的亲人找来,对于这样失控的客人他可不愿意做太多无谓的同情,以免将麻烦惹上身。护士遵照医生的指示,从言芷然裤子的口袋中找到手机,并打通了里面唯一的联系人。

“她这样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唉,真可怜!”当莫利斯坦站在言芷然面前时,护士小声的对他说。接着她将一份文件递到莫利斯坦面前要他签字,“这是院方的规定,宠物死后必须当即在医院里焚化。您也看到了言小姐的情况,所以只能让您来签字了。”护士得到签名后便将小酷推出了病房。

“小然,我是莫利伯伯,你听的到我的声音吗?”莫利斯坦将言芷然扶到角落的椅子上让她坐下,“小酷是一条好狗,这你我都知道。当我们准备好迎接它们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它们会比我们走的早,我们必须承受这份哀伤。如果你连这份觉悟都没有的话,那么你就不配说是小酷的主人。”

言芷然没有对莫利斯坦的话作出反映,但莫利斯坦从她变化的眼神中清楚地知道她听到了他声音。于是他便坐在言芷然的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当护士再次回到病房时,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坛子。莫利斯坦站起身来准备去接过那坛子,却被不知何时起身的言芷然抢了去。她已经恢复了意识,也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她有必需做的事情,她将坛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就像是她正抱着小酷一般。“莫利伯伯,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你感觉好点了是吗?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我想你帮我订制一个墓碑,我在墓园里等你。”

“嗯,好的。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吗。好,知道了,不过现在天还没亮,你又一夜没睡,开车时一定要小心点。”莫利斯坦知道,想要让言芷然能够好好的休息,就必须将事情解决完。

言芷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到墓园的,总之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当她到踏入墓园时,晨光的第一缕正照在墓园的大门上----克劳尔家族长眠于此。克劳尔墓园里长眠着她的整个家族成员,她不知祖祖辈辈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再过不久她就要用她那双手将自己最珍贵的朋友送入这个永远黑暗、冰冷的地方,而就在5年前她的那位朋友还在此地陪着她一起送别她的母亲。

快到正午时莫利斯坦带着墓碑赶来,他帮言芷然在克劳尔墓园里树起一个新的“名牌”。他们为小酷作了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仪式完成后言芷然便将莫利斯坦打发走了。而她则坐在了新树起的墓碑旁,安静地枕着墓碑,就像是枕着墓碑的主人一般。

当莫利斯坦再次来到墓园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看到言芷然安静地闭着眼睛靠在墓碑旁,本来不想去打扰她,但又担心她的身体情况,所以便拿着食物走向言芷然。“小然,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

“这样可不行啊,人越悲痛就越应该吃东西的。”莫利斯坦将三明治放到了言芷然的嘴边。

闻到食物的香气后言芷然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她不禁冷笑一声,越发觉得人真是可悲,无论面对多大的伤痛,却仍然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言芷然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她用尽了唇舌才将莫利斯坦赶走。她没有开灯,而是坐在了玄关处,看着昨晚小酷最后待过的地方。不知不觉那断了一天的泪水又重新注进了她的眼里。“奇怪,我明明没有要哭的意思,为什么眼泪自己掉下来呢。一定是因为这样坐着,使眼泪积蓄了。”说完言芷然便站起身来,可无论她是站立还是行走,仰坐还是躺着,眼泪就是不自觉地向下流。

当她看到小酷最爱的皮球时,再也抑制不住失声恸哭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床上哭泣的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已经将整个身体的水分都化成了泪水,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抽泣。终于她累了,睡了…

就在言芷然入睡后没多久,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窗边。那个身影拿出一个玻璃瓶,将装在瓶里的一团淡蓝色的火炎注入了言芷然的脑袋里。不一会儿,床上的人儿便松开了紧蹙的眉头。

梦镜:言芷然睡梦中听到从院子里传来“汪汪汪”的声音,“是小酷”她本能的想到,便冲下楼。果然她看到小酷正在院子里玩着它的皮球。“小酷”言芷然兴奋的大叫。小酷停止了动作看着她,虽然言芷然感觉到小酷与平时有些许的不同,但此时重见小酷激动的心情将一切都掩盖了。

她发疯似地冲到小酷面前,张开双臂想要给它一个温暖的拥抱,却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快速地爬起身来,没有错,小酷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言芷然跪在小酷面前,静静地看着小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地张开口,从牙缝里挤出,“都是真的,我还以为…”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好久,好久…

“对不起!”言芷然惊愕地抬起头,她左顾右盼,果然院子里只有她和小酷,那么说…

“对不起,作为你的守护神却没能陪你到最后,甚至还让你为我流泪。”小酷用悲伤的语气说道。

“不,不,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以来我都太过于依赖你,总是从你那里得到温暖与力量。却从未想过你需要些什么,也没想过你也会有脆弱、孤单、迷茫的时候。我太过于自我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我、我、我,却没问过你,你是否喜欢,你是否想要,你是否…”言芷然再次泣不成声,她死死的将双手按在草地上,用于太过用力指甲深深地陷入泥土中。

“不对,你以为是我守护着你,但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守护着我啊!是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如堡垒般坚固的安全感,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妙的爱。你知道吗,这一生我感到太满足,太感激了,太幸福了。”小酷转为幸福的语调。

言芷然稍稍放松了双手,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真的吗,我让你感觉到了幸福,哪怕只是一瞬间,我—我真的做到了吗?”

“是的,你让我感觉到幸福。不是一瞬间,而是每时每刻。就算是现在,我依然能感受的到你对我的爱,我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言芷然完全松开了双手,露出了一个微笑,但仅仅只有半秒钟的时间。昨天她对自己产生的厌恶之情再次爬满了她每个感觉神经,甚至她为自己感到羞耻。“没想到我竟然因为你的话感到释然,哪怕这感觉只有半秒,也让我无法忍受。一直以来你总是在我脆弱的时候安慰我,陪伴我,鼓励我,没想到现在你…你…”言芷然无法说出死这个字眼。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此刻我依然寻求你的宽慰,来获得自我救赎……”

“不对,”小酷粗鲁地打断言芷然,“不对,你能从悲伤绝望中站起来是因为你这里…”小酷用双眼注视着言芷然的胸口,“因为你的内心十分坚强。你总是夸大我的作用,而忽视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不是你足够坚强、勇敢,单凭我的陪伴是根本无法让你成长为让我们以你为荣的人。如果你想要否认这个事实的话,那么也就等于想要否认我对你的忠诚与爱。”

“小酷!”一滴泪从言芷然的脸颊滑落,也洗涤了她差点就要扭曲的思想。“谢谢你,小酷。果然你就是我的守护神,到最后一刻你还是很好的履行了你的职责。如果说我让你感到幸福的话,同样的,你也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那么请你最后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可以吗?”

“嗯,当然,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我要你正视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的强大,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样我们在天堂才能笑爱继续爱你。”

“嗯。”言芷然用力地点着头。

“那么我们就约定好了,对不对!”

“嗯,我会尽力去做的,不,是一定会,绝对会做到的。所以请你们在天堂也要开心地笑…”

“那么,再见了…”小酷身体发出微弱的亮光,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

“不要走,小酷。再待一会儿,我还有话想要说,我还…”言芷然伸手想要抓住小酷,却发现小酷已经完全消失了,空气中留下小酷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主人…”

言芷然大声叫唤着小酷的名字,从床上跌坐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看到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俊美男子正惊愕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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