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武局长心情坏得厉害——黄副市长和张秘书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跑到周水面前献殷勤。
他不高兴是必然的。但权衡利弊，一次性得罪三位市委常委，以后的工作难度会加大很多。公安局毕竟是市委市政府领导下的职能部门，而且这一届自己并末入常，从职权的层面考虑，这三位都是他的领导。所以武局长表面上并末表示出不满。
武局长看了一眼严副书记，如果按排位发言的话，严副书记首当其冲。这时严副书记电话忽然响了。他看一眼屏显，马上接了过来。只听严副书记说道：“高书记呀，您有什么指示？”
严副书记一边点头说好，一边把手机的免提打开：“高书记要做指示，大家听一下。”周水发现，严副书记的做派比以前圆滑了好多。要搁以往他是绝不会扯高书记这张虎皮做大旗的。
从严副书记的立场讲，他绝对不想和武局发生什么不愉快。他是武局上级不假，但他对武局的态度，和张克坚是一样的——必须坚定地树立武局的权威，让他自信满满。这对秦阳的法制建设是有好处的。
大家往前凑了两步，围在电话旁边。电话里，高书记说：“中央一再强调，建设和谐社会，首先要加大法制建设的力度。同志们，法制建设的重中之重，是执法者的素质建设和社会公信度的提升。我们不能只一味的要求群众，我们也要对自己的执法水平打个问号。我个人认为，我们也要学会反思，学会做换位思考。在秦阳，我不希望我们的公安机关做对内的强权单位。而是做和谐社会的推动者和践行者。我先讲这些，希望同志们认真思考一下。”
话说完了，没人表态。也没法表态。高书记的话已经表明立场了，按组织程序这就相当于一个小型常委会了。只不过，司法案件按宪法规定独立于党委政府之外，没法表决。否则周水尽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家。
严副书记于是说道：“把监控调出来，我们先看下现场。”又笑着对武局长说道：“我是越主代庖。这是你的地盘，我老头子倚老卖老了。”
听严副书记这样讲，武局长心情也好了些，说道：“您过谦了，这不正体现了市委对法制建设的关心吗？”武局这话说的有点酸，但也是无可厚非的标准答案。
严副书记哈哈大笑。其实笑是对尴尬的最好掩饰方法。首先是对对方的话表示赞同，其次是给下一步动作留个退路，自己并未表态么。这一笑就建设了多个理解方式。
周水心里暗笑：岳父老泰山耍起滑头来，还真有一手。黄副市长也随声附和着：“好啊，我和老张也凑凑热闹。”
在周水的印象里，武局这人还是很有点城府的。他一直没有表露出，他究竟清不清楚周水和严副书记的关系。没有表露，并不代表他不了解。从张克坚的言谈里，透露过武局是了解内情的。在周水的内心里，也希望武局有魄力有担当，那样的话秦阳的百姓就有福了。周水也从心里盼着，宁可被拘留这几天，也希望武局是位好官。
大家向中控室走去。黄副市长叫了周水一声：“走，一起去。如果不给你说话的机会，那就不公平了。”
周水低着头跟在众人后面，张秘书长忽然说了一句：“老武，把铐子给他撤下去。我很讨厌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人带铐子。我想问一问，哪条法律说过，百姓和强力部门发生冲突，不问对错上先给老百姓上手段？高书记说得没错，我们的公安系统改变思想、提升素质还任重道远呐。”
这时拘留所长看了武局一眼，显然是等武局下命令，武局点点头，所长把铐子从周水手上撤下来。
黄副市长和张秘书长是严谨请来的。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严副书记，想了想又怕爸爸那头不保险。马上又给黄副市长和张秘书长打了电话，这两人一分钟都没耽搁，要了车就跑了过来。
高书记是严副书记通知的。严副书记怕自己在武局长跟前分量不够，他们俩必竟还存在误会。所以他给高书记打了电话，这样就等于上了双保险。他一见老黄和老张都来了，心里就更踏实了——甭说一个公安局长，就算在市委常委会上，三位常委的提议，高书记都得谨慎处理。
而武局长却是高书记通知的。高书记对武局长的做法也有不满。因为周水的捐献是跟高书记约定的，也是高书记指示博物馆联系的周水。所以，周水捐献的情况，博物馆第一时间就汇报了高书记。严副书记说是因为文物的事情抓了周水，并且警方有暴力执法的情况。这让高书记很尴尬。人家周水前脚捐献，咱公安局后脚抓人。这话传出去，高书记信誉何在，权威何在？
黄，张二位可以说是以报恩的心态出现的。他们两个人十分清楚上一任的朱书记安抚他俩的机心。他们俩被周水拉上了老严的船。那位大首长隐在后面，使朱书记不敢轻举妄动。功劳与其说是老严的，不如说是周水的。另外，这一届组织调整也的确伤了他俩的心。以他俩的情况，满打满算也就干这一届了。以前的憋气窝火便在这一届里释放了出来。现在几乎没什么顾虑。
一行人进了中控室。里面二位女警吓了一跳，忙站立起来恭恭敬敬的敬个礼。严副书记点点头没说话。
武局长首先说话：“把交接室的监控调出来。”
略胖些的女警小声问道：“哪个时间段的？”武局略沉一会儿：“一小时以内的都要看。”
胖女警手脚麻利的在电脑上做了几个动作，然后说道：“请首长们转身，看大屏幕。”
大家转过身来，屏幕上周水正把口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掏出来。因为没有同步录音，屏幕里就像放的默片电影。
高个警察一直在讲话。然后周水背过手来，身体向屏幕边缘移动。高个警察的眼神并不友善，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话应当具有污辱性。
然后那个警察绕过办公桌，先是用手推了一下周水。周水退了一步，双手一直非常清晰的背在身后。
这时候高个警察脸上现出怒气。口型也更夸张了。他一把抓住周水肩膀，这是一个擒拿动作的起手式，标准的捕俘招数。周水被他推得侧了一下身，仅此而已。令人意外的是，那个警察却一个马趴摔在地上。
众人又看了一会儿，再没有有价值的情况出现。这时黄副市长说话了：“我也是行武出身，军体拳我也懂几式。怎么？这个小周一直背着手，有必要再深入约束吗？我们是人民警察，不是牢头。哪条法律讲过，一进门先打三百杀威棒？”
这时候所长和教导员汗都下来了。张秘书长又接过话茬：“是啊，刚才高书记几句话可谓高屋建瓴。总的来说我们还是没有摆正位置。”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所长和教导员：“同志，我看二位很失职啊。我提醒你们，建设和谐社会光靠拳头是不行的。”
所长和教导员诺诺着说不出话来。他俩偷眼看了一下武局长，只见武局长沉默着，面无表情。
严副书记双臂抱在胸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刚才周水的动作里有个极小的遗露，他侧身的同时，背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握了一下。这是一个发力动作的附属动作，是下意识的。严副书记清楚，事实并非监控里看到的那样，尽管周水的下半身已经在画面之外，严副书记己能确定，周水脚上有活儿。
同样，周水的动作也没瞒过武局。他现在想的是怎样尽快收场，三位常委摆在这儿，如果按袭警处理了周水。他们三人谁也无可奈何，必竟这里还是秦阳公安局的地盘，自己的管辖范围。如果严格的分解周水动作的话，袭警的处分周水是跑不掉的。可这样就一次性得罪了三位常委。成本非常之大。武局相信严副书记也看得清清楚楚。索性闭口不言。
严副书记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他忽然说了一句：“袭警事实清楚。可以按袭警处理。”
话一出口，不仅黄张二位和周水大吃一惊，就连武局都惊呆了。其实严副书记也是为难之极。武局才来，是第一次和自己这位主管领导实际接触。如果头一次自己就在武局眼里留下一个枉法的印象，那武局对秦阳的执法环境会很怀疑。如果一个干部对自己的上级领导不信任，他的政治性格会向消极的方面转化。公安局长是多么重要的岗位。宁可牺牲周水，也决对不能让武局丧失信心。这是大局。
大家还愣怔的当口，武局忽然把手伸向严副书记，这是个邀请握手的姿势，只见武局略微矮矮身，用力握住严副书记的手。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给外人一看，姿势明显分出等级，分出了上下级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