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人打起帘子,端着一盆温水走进小小的军帐中,温和道,“您的右边该换药了。”
余清闻言,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向亲卫点头致意,亲卫轻手轻脚地为他摘下眼睛上包裹着的白巾,露出那个可怖的黑窟窿来,乌黑暗红的鲜血在眼睛周围结了痂,看起来依旧十分骇人。
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任凭谁看着都会心酸不已。
亲卫迟迟没有动作,只怔怔地瞧着他可怖的伤疤,余清瞥见后,并不责难他,接过捣好的草药自己敷了,又咬着牙开始在右眼上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末了还不忘扎得紧些,那该是多少人难以承受的痛楚,他做起来却镇定自若,连吭都不吭一声。
亲卫暗暗心惊,余清又重新拾起那本兵书,细细看起来,亲卫回过神刚想开口制止,却被余清挥手谴开:“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顾及自己的身子。”
“你先退下罢,过两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让兄弟们都准备准备好。”
“是。”
他退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带着些微疑虑与揣测的口气问道:“将军......那个阮晨...是不是根本没死?”
厚厚的兵书后面传来一声轻笑,余清头也不抬地道:“是啊,好一出以自己性命为饵,来换取南夏开战的好戏!到头来他倒是安然无恙,徒留四哥为我丢了性命!”
余清眼中忽然杀意尽现,他嚯的一声掷出书去,额头几乎暴起青筋。
“上一次东郊会战,那不中用的老将军只引来了三皇子,但我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听见他们谈及太子!若我没猜错,那苟活着的阮晨便是南奚的太子!”
“太子?!”
亲卫一惊,思虑着中原一带都说南奚太子闭门不出,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用了另一重身份,将这天下搅得风起云涌!
那人的城府手段、战术计谋,他跟在余清身边,也是见识得分明的,这样的人,不仅身怀奇技,手中更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此番夏迩落入他手里,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余清完好的左眼扫过亲卫一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庞,略微一皱眉,便大声喝道:“不论他是那劳什子太子还是什么宰相长子,在我这里,都统统排不上名号!他杀害了四哥,我绝不会轻易饶他,他夺走了夏迩,即便我能力不足,也绝不会叫他好过!”
余清攥紧拳头,忿忿不平的模样,嘴唇都被自己咬得几乎发紫,那样多的悔恨,那样多的怒火,若是不能让他在阮晨身上讨回来,他又怎能甘心!
阮晨,你听着,但凡我还活着,必搅得你不得安生,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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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一大早,苏景宸便带着陈朗万桥等人去了皇城,一面是为了安抚平都的百姓,一面则是为了遣散夏迩皇城中的宫女内侍。
天色尚未明朗起来,南奚军营中的士兵也未见丝毫懈怠,仍是早早起身,在营帐之间开始巡察,紫菀昨夜整整一晚几乎没合眼,此时也不觉困顿,心焦如焚早已占据她所有的感觉与情绪,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神色却极为认真地在捕捉四周异样的声音,生怕漏过分毫。
奇怪的是,一向照料她起居的桃蕊夙夜未归,紫菀虽然不明所以,心中却在暗暗庆幸。
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紫菀听见穹帐外有人压低嗓子咳嗽了四声,她便静静地披衣起床,手法迅疾却不慌乱地给自己束好了发,一步步走到穹帐门口,站定,然后神色自然地撩开帘子,果然就有四名士兵齐刷刷看过来,为首的一个浓眉大眼,声音很粗:“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让姑娘出这个穹帐,姑娘请回。”
紫菀哦了一声,慢慢放下帘子,做出转身回房的姿势,然而手还没收回来,她忽然捂着额头呻吟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地,猛地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守门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却忽然听见身后一把温润的声音。
“你们快些去传军医来,我来照看这位慕姑娘。”
三皇子语罢,便伸了手去抱躺在地上的慕紫菀,四名士兵互相对望一眼,心中不住盘算着,太子殿下好像十分重视这位慕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一百条命都不够抵,而他们在这里,也不敢随意动她,基本上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快些去请军医的好。
如此打定主意,四人商量一下,决定留下一人看管,其余三人便去另一间营帐请军医,三皇子点点头说好,唤了留下的士兵来帮把手,那个士兵看着衣着单薄的紫菀,慌忙摇着头,一副惊恐不已的样子,三皇子叹一口气,道:“也罢,你去替我打些热水来,慕姑娘身子虚弱,得先暖一暖脾胃。”
那人为难了一瞬,忽然想到旁边营帐就有热水,便满口答应下来,转身疾风一样地跑开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间营帐的帘子后方,有一个人正屏气凝神,举起长棍,为的是守株待兔。
当隔壁营帐中一前一后传来敲击和重物倒地的声音,紫菀唰地一下睁开眼睛,三皇子向她点点头,伸出手拉她起来,站直身子后,隔壁营帐中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和紫菀一样的月白中衣,身形、姿态都相差无几,三皇子用眼神示意,她便漠然走向方才紫菀才躺过的木榻,钻进被褥里,背对着门帘蜷起身子,只留一头墨发散落在床榻上。
紫菀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瞧了三皇子一眼,张嘴做出了一个唇形,无声地说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