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紫菀来到外殿,同贤妃一起用早膳。
近些日子太后身子不大好,卧病在床,整座皇宫都忙着为太后祈福,贤妃也常在蓬莱殿后的小佛堂内为太后抄经诵佛,因而吃的多是简单素淡的斋饭,紫菀并不在意,捧着白玉盅喝了小半碗慧仁米粥,便用白云茶漱了口。
碧雯等丫鬟一直在旁服侍着,等着主子用完早膳便撤了饭菜,依次低头退后,直至出了外殿,才将殿门轻轻关上。
如此,偌大的厅室中便只余紫菀贤妃二人,一时寂静无声。
“慕良娣,我今日邀你过来,是想同你说几句话,倒也不打紧,只是......”
“慕良娣......良娣?”
紫菀最近总还想着婵玉的事情,不经意出了神,贤妃一叠声地唤她,这才反应过来:“啊,抱歉,方才没有注意。”
贤妃温文一笑,摇一摇头道:“想必良娣近日很是为婵玉公主的事情忧心罢?”
这种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紫菀看着贤妃关切的神情,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日送走了圣驾,又看着你进了含凉殿,淮安王便在太液池边同我说了许多,说婵玉公主的从前,说你与夏迩的渊源......那时我才稍稍了解了些,婵玉公主...其风骨可谓巾帼,只可惜...落入了皇宫这样的牢笼......”
贤妃温婉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哀愁,眸中闪现几分情绪,似是惆怅、似是叹惋,“我十四岁进的宫,从前在府里待着,后来便到了宫里,然而不论是府里还是宫里,对我而言,都不过是用来囚禁人的牢笼而已,我这一生,注定要在宫中终老,所以也没有什么怨言。我只是...有些为婵玉公主不平,她那样的女子,不应该同我一样在这里了却残生......”
“当今圣上并不荒庸,然而美色当前,圣上也终究同世间其他男子一样,难以克制自己的欲念,仅这半月以来,便能看出圣上对婵玉公主的心思,绝非一时兴起。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宫里的绝大多数妃嫔来说,圣眷浓厚也代表着危险重重,无数的阴谋诡计,变幻人心,谁又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和躲避?无休止的争斗,为了性命、为了虚荣,一旦迈出这一步便再也回不去当初......婵玉公主,她是否已经做好准备来迎接这种......”
贤妃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紫菀打断:“不,婵玉姐姐不会接受的,她不可能变成那样......”
“可惜皇命难违......”贤妃幽幽叹一口气,“婵玉公主性子太烈,千万不能寻了短见......”
“她不会寻短见的,”紫菀的声音略显坚定,“婵玉姐姐若是存心想殉国,就不会完好地出现在这里了,夏迩国主国后用性命为她换取生的机会,她若就这么去了,对不起的,便是万千夏迩的百姓,爱民如子,她断然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夕陌尚在人世,以一个母亲的心迹来看,婵玉也不会冷血到抛弃自己的骨血。
可是......正如贤妃所说,皇命难违,莫非婵玉姐姐打算忍辱负重,日后再伺机出宫?
这也太过冒险了......
真是,猜不透啊。
贤妃看着紫菀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知道这事不能再继续谈论下去,便自然而然地引开了话题,不过在这之前,她有向紫菀承诺,会尽力护住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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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清谈过后,贤妃便让紫菀同她一起去御花园逛一逛,然而二人刚出了蓬莱殿,便在殿前遇见一人。
明黄缎袍,金冠束发,眼如墨玉,俊朗依然。
他立在蓬莱殿前,向贤妃行了礼,微一欠身,不失所傲,同时也尽了礼数。
半月未见,他的身形莫名消瘦了些。
紫菀正出着神,不料苏景宸忽然抬头望向她,两人视线触碰,苏景宸眸子里还隐约藏着笑意,紫菀却在瞬间慌了神,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过头去,掩饰般地伸手捋了捋耳侧的头发。
这等小场景自然没被贤妃看到,她立在那里,笑盈盈地同苏景宸寒暄几句,便握住紫菀的手,拉她到身侧,对着苏景宸道:“慕良娣的性子与我倒是很合得来,这些日子,辛苦慕良娣在蓬莱殿陪我解闷,又怎么谈得上叨扰呢?”
苏景宸闻言,不再答话,只是笑着点头。
贤妃看一看垂头不语的紫菀,只当她是羞怯模样,便笑着揶揄道:“罢罢罢,你们一双小儿女新婚小别,好容易重逢,我却一直在这里搅和,真是罪过罪过,碧雯,同我去御花园转转。”
话毕,又牵着紫菀的手递给苏景宸,笑道:“把慕良娣交还给太子殿下,我便先走了。”
“是,贤妃娘娘慢走。”苏景宸接过紫菀的手,轻轻握住,紫菀却并未挣扎,显得十分乖顺。
夏日清晨微凉,两只同样冰凉的手掌相贴,却仿佛从掌心生出一团火来,暧昧的情绪随着十指游走,灼灼如明亮的焰火,直烧得人心口疼如蚀骨。
“先前托三弟带给你的信笺,你可曾看了?”
苏景宸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慢悠悠地往前面踱着步子,陈朗和万桥等侍卫十分识相,早在主子牵手的刹那便消失在了宫墙的另一侧。
紫菀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走着,心中默了一瞬,才点头道:“看了。”
“那就好,”苏景宸停下步子,忽然转身看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像是在讨要什么似的,紫菀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苏景宸是问自己要什么东西,只把疑虑的目光投了过去。
“回信啊,我今日专程进宫去蓬莱殿找你,就是为了取你的回信。”
苏景宸好脾气的解释着,但紫菀仍旧一脸茫然,见她这副懵懂模样,苏景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时的紫菀在他面前,就同从前背不出诗文的初阳一样,茫然无措,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这样想着,苏景宸的手不自觉抬高了些,顺着紫菀的脑袋轻柔地抚了抚,眼里满是笑意与宠溺:“就知道你没有看信,想必是以为那信是我写的罢。”
话毕,微微一摇头,哭笑不得的模样:“便是要避开我,也不用连信笺都一起避罢,更何况,那本就不是我写给你的。”
“啊?”
见紫菀一脸惊诧的表情,苏景宸不由得又揉一揉她的头,道:“那封信,可是徐君皓万里传音,托我转交给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