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澹澹和素曜发疯似的沿着沧流河跑着。素曜的神行术更快，何澹澹渐渐被他甩得老远。
师父，不可能……师父绝不可能有事的。
何澹澹跑着，只觉眼前景物上下晃动着，直将她眼睛头脑都晃晕了。她忙停下来，闭上眼睛定定心神，眼前竟漆黑一片。
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荡漾的柳丝后，身穿新郎喜服的素曜师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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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澹澹是在皇甫怀里醒过来的。她觉得身上汗津津黏糊糊的很难受，双手挣脱皇甫的臂弯，第一句话便是：“师父呢？我黛雪师父呢？”
“澹澹你去哪？”皇甫将着急下床的何澹澹重新揽入怀中，她却仍奋力挣扎着，口中仍不住沙哑得唤着：“师父，我黛雪师父在哪？”
“不着急，不着急啊娘子……”皇甫忙哄着何澹澹，帮她擦干头上的汗，有些接近于苦笑得微笑着，“娘子，你还记得你晕倒之前发生的事么？”
晕倒……之前。何澹澹双手抱了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脑内忽然像被针刺了似的，滑过那碧绿柳丝后素曜红色的身影。她记得，她刚要走过去，便被素曜横臂止住。他说，别过来。
何澹澹停住脚步。狂风乍起，柳丝乱舞，纷纷扑到了何澹澹的脸上，她什么都看不到。素曜继续说道，别过来，转过身去。
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仿佛在极度压抑着什么。她原本想问的，可是……
她不记得后来的事了。
“皇甫，素曜师父找到黛雪师父了是么？我记得我跟着素曜师父跑到了沧流河边，可是我好像没有看到黛雪师父。嗯，没有看到黛雪师父。”何澹澹在心里确认着，满脸迷茫得望着皇甫，“所以，黛雪师父，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这是何澹澹第四次问了。皇甫眼珠一转，笑道：“哦黛雪师父她，她被灌多了酒喝醉了，自己非要去放什么补天灵石，结果走到沧流河边就吐得不省人事，自己抱着灵石，在河边睡着了。”
“是这样吗？我记得我刚要过去找师父，素曜师父他不许我过去。”何澹澹敲敲鬓角，“后来的事，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噗……乖媳妇，这下你明白素曜师父为什么不许你过去么？”皇甫爱怜得摸摸何澹澹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额前的头发。何澹澹不解道：“为什么？”
“哈哈，黛雪师父平时那么正经优雅的一个人，喝酒吐得满身脏东西，抱着块砖头仰面朝天在河沿上睡觉，这副样子要是被你看到，你会如何？”
“我会……”何澹澹歪着头想了想，狡黠得一笑，“我会把她酒后失态的事告诉涵涵、鸿鸿，还有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看她以后这师父的架子还怎么摆！”
“所以啊，素曜师父这是在维护黛雪师父的形象嘛。”皇甫亲了亲何澹澹的额头，“你现在去洗澡换个衣服，然后我们吃早饭好不好？”
何澹澹沉浸在皇甫的温柔中，脑子里却是一个接一个的疑惑冒出来：黛雪师父只是醉倒了，那她为什么会晕倒？皇甫为什么合衣抱着自己，眼下乌青的一圈？难道他搂着她，整晚都没睡么？
“可是皇甫，我为什么会晕倒？”何澹澹看着皇甫收拾他们脚下凌乱的被褥，头又莫名其妙疼了起来。
“不是晕倒是醉倒。你看看你，喝得都断片了。”皇甫刮刮何澹澹的鼻子，“水我都烧好了，你去洗澡吧娘子。”
皇甫安抚着何澹澹，拉着她来到澡盆前，嘱咐她好好洗澡，自己便去拿早饭来。可皇甫出门之后，剑指在门上轻轻一抹，却是画了一道门禁符，将何澹澹锁在屋内。皇甫对候在门口的鸾星道：“澹澹吃过药了，现下很是安静，不哭不闹，也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我去趟偶得轩，很快回来，你看好澹澹，千万别让她出这个门，也别让其他任何人接近这个屋子，明白吗？”
鸾星点点头：“你只管放心便是。只是，唉……”
鸾星的叹气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皇甫知道她那咽进肚子里的话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可是这一时，何澹澹真的接受不了。他只有暂时瞒下来，想办法让她一点一点接受……
或者，先混过这一时再说吧。
皇甫赶到偶得轩，发现这里就如昨晚，还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心里越来越沉，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他有多么不想迈进这个门。他多么希望门内有个人走出来告诉他，这屋子里的人忙得很，没有时间见他，叫他先回去，过会儿再来。
或者，鸾星会在这时赶过来，告诉她何澹澹洗完了澡，发现自己被关在屋子里，正在大吵大闹要皇甫回去。
可惜连这样的巧合都不会发生。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或迟或早，总逃不了。
皇甫走上台阶，停在门前，抬起手臂，轻轻叩了三下门。
来开门的是素曜。房间里帐幔都合着，暗沉沉的，阳光透不进来，蜡烛也没有点上。皇甫转头看了看床内，纱帐里，黛雪还在睡着，并没有听到皇甫进来。
“黛雪师父现在如何？”皇甫问。两个男人对视着，两双眼睛下都是深深的青黛色。
“醒过来一次。她看了我一眼，随即眼神变得很空，什么东西都映不进去……”素曜坐在圆鼓凳上，佝偻着背，疲倦堆满了他的脸，一夜之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老态。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我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了。”
“……黛雪师父的，手足……”皇甫极力不让自己声音发颤，“还没有找到么？”
“没有。我在河边找到她的时候就检查过伤口，那种速度的冰刀，还不足以把她伤成这样。这事定是她最不设防的人做的。”素曜抬起眼，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能让一向戒备的黛雪如此松懈，可见此人心机之重，隐藏之深。”
“可是……你们，应该会有别的办法的吧？你们可是神仙，不是人修炼成的神仙，是天生的神仙啊，你们一定能治好黛雪师父的吧？”皇甫问道。
“自然……神仙自然不像凡人般依赖肉身，只要仙根犹在，断肢亦可再生。”素曜的身子似乎轻微得颤了一下。皇甫张张干涸的唇，欲言又止。
他们都想起黛雪胸前那五个血肉模糊的洞。除了手足被冰刀削去，她的仙根也尽数被拔掉了。换言之，黛雪现在已从仙人变成一个毫无修为，手足皆毁的废人。
“所以……我们还会有别的办法，对么？”皇甫问得越来越急迫，“你们可是仙人啊，仙人想要什么东西，不是都能变出来吗？”
“呵呵。”素曜苦笑。他翘着腿坐着，双手支着头，拇指缓缓揉着鬓角，说道，“皇甫家在天朝也算是富可敌国了吧？假若现在有个穷人问你：‘你们富人怎么会有烦恼呢？你们想要什么，不是都可以用钱买到吗？’你会如何回答？”
皇甫同样苦笑着。仙人，凡人，富人，穷人，无一不是活在无可奈何与无从选择中，有能力也好，无能力也罢，有钱也好，没钱也罢，总有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即便想通了这些，但皇甫还是无法接受——到底是谁如此心狠手辣，抢走补天灵石还不够，还要如此伤害黛雪师父？
难道是翡夜城之妖觊觎补天灵石是以出手抢夺？或者是朝阳谷某些弟子不愿将镇谷之宝拱手他人？还是……皇甫想不出来。素曜师父在这里照顾黛雪师父，绿月师父她们则在努力维持局面，防着翡夜城和朝阳谷闹起来。皇甫打算尽快带何澹澹离岛，去寻找可以代替补天灵石的灵气宝物。
情势一片混乱，所有人各自紧张。约莫何澹澹该洗完澡了，皇甫也该即刻赶回去。他安慰素曜道：“总会有办法的。黛雪师父，寄情岛，还有所有乱七八糟的破事……都会有办法的。”
素曜转头看着床里昏睡的黛雪，压低嗓音道：“第一次。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遭受这样大的打击，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黛雪这个样子，我整颗心仿佛从万丈悬崖落下，跌得粉碎。”
皇甫静静听着。他能体会素曜的心情，他也知道，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素曜弯下腰，将头埋在双臂之间，皇甫看不到他的神情：“我可以帮她安上活动自如的机关手脚，可以陪她经历今后的生老病死，我为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不管为她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她所受的伤害。我真的好后悔，好恨自己，我每日在她身边，却没保护好她。我……当真没用！”
素曜说毕，察觉自己失态，马上摆摆手对皇甫道：“好了，黛雪这里有我，你快回澹澹那里去吧。你出来这么会儿工夫，她一定等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