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瑾默默地端坐在寝殿中的地毯上,她面前的小矮桌上,放着几本洛菡从书房里拿给她解闷的《四国传纪》。
已经是第九天了。
这九天来,未桀都没踏足寝殿一步。
不知道他这最近都去了哪里。
那晚在城门口,未桀的平静得让华瑾心中没有来的慌乱: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多余的情绪在里头。
无夏与洛菡恭敬地立在未桀的身后。
未桀的眼睛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只是对着身后黑暗处的几名灰甲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带回去,囚禁起来。”
于是从那晚被未桀下令禁足开始,她已经在天阁的寝殿中,被一群巫女防贼地的盯了许多天。
华瑾心想,自己这回算是彻底把未桀惹恼了。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对于那个拼着性命救了自己的侍卫,还有一直以来情同姐妹的曼曼,她是真的做不到袖手旁观。
“……唉,你说圣主殿下会不会把夫人给休了?”
寝殿中有人悉悉索索地议论。
翻着《四方传纪》的手顿在桌上一滞————声音是从寝殿的睡房中传来的,华瑾知道,那是几个刚刚进去收拾被褥的巫女。
耳朵不由微微竖起,她又听到了些里面的对话。
“……毕竟像圣主这样的……谁受得了自己的夫人胳膊朝外拐?”
“是啊,没想到只是禁足~~~这事还难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担忧,却不知这人指的是什么事?
“听说圣主殿下即将功成……啧啧,真是前无古人……”哦?未桀的《涅槃经》就要练好了么~~~
“……那这位夫人?”
“不知道。听说身份有些疑点……”————疑点?难道顶替洛秋的事败露了?
“那不就是……哎哎!嘘————洛菡来了!”
殿外的台阶处,洛菡轻盈的脚步几乎听不见声音,但是睡房中听觉敏锐的那几位碎嘴巫女,还是及时闭上了嘴巴。
“夫人,玉珍轩的午膳已经做好了。”新来的洛菡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进天阁,就顶替了曼曼的位置。
洛菡的身后跟着两位端菜的巫女。
“我不想吃。”
华瑾看着洛菡端着的菜肴中,有一盅雪梨莲子正热气腾腾地往她的鼻尖发散着甜腻的气味,让她很不舒服。
洛菡弯嘴一笑:“夫人这几天气色不好,吃的也不多。小女问过以前照顾过夫人的几位巫女,都说夫人喜食甜食。这道红豆羹和雪梨莲子汤看上去色泽清爽,夫人好歹尝一下吧!”
她说着,就顾自拿开小矮桌上的书籍,让后面端菜的巫女把菜肴一道道放了上来。
这城中只有华瑾一人享有一日三餐的正常饮食,其余的修行之人要么辟谷,要么以五谷丸子度日。
华瑾从小在商府过得艰辛,看着满桌的精心准备的食物,不忍浪费。再加上身旁洛菡的一脸盛情……
原本没什么胃口,又恹恹欲睡的她,只好接过洛菡递来的勺子,挖了一勺看上去还蛮可口的红豆羹送入嘴中。
这几天一直不舒服,喉咙总像是有东西堵着。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喝了太多茶水的关系,华瑾嚼了几口红豆,却发现有些难以下咽。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把含在嘴中的那口红豆羹咽下去,不想才刚一用力,喉咙间猛地涌上一股酸水来!
“呕!————”
仿佛被人抓着肠子拧了一把,华瑾瞬间感觉胃中更多的酸水一阵阵地往上涌,她捂住嘴巴,全身泛出湿冷的汗来。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洛菡焦急的声音,华瑾脸色苍白,正要张口回答,怎奈胸腹中翻江倒海,登时掩嘴不及,朝着洛菡“哇”地吐了出来!
“呀!!!”洛菡看着自己雪白的裙裾被华瑾弄脏,连忙在殿中跳得离华瑾老远:“快来人啊!快来人!不好了,夫人出事儿了!……”
殿外几个巫女的影子匆匆闪进殿内,看见华瑾已经难受至极地在椅子上,捂着嘴无法言语。
天阁中顿时一片忙碌。
把半个时辰后……
“夫人这是有喜了。”
被巫女们急急请来的朝雪姑姑坐在华瑾的床边如是说。躺在雪白锦被中的华瑾闻言,仿佛一下子被雷击中般僵硬。
“是真的吗?”华瑾情不自禁脱口问道。
有喜了?她居然……居然怀了未桀的孩子?!难道是那个晚上……
她的眼睛下意识往殿中一瞧,并没有寻到未桀的身影。
他没有来……
“已经一个多月了,”朝雪姑姑看着华瑾脸上难掩的失望神情,淡淡说道:“夫人要学会放宽心思,凡事要顾忌这孩子。平日里可备些酸梅止吐,切不可受寒。”
“是、是。”脑中百感交集,华瑾混乱地一一应允。
朝雪姑姑起身出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还是坐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发愣。忍不住又开口:“夫人身子虚,等会老身开些保胎的药给你吧。”
“多谢姑姑。”床上的人回过神来急忙感谢。
朝雪姑姑神色复杂地走出了未桀的寝殿。她虽然一向我行我素,但是最近城中发生的事还是有些耳闻。她刚才主动帮华瑾开药,倒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感激。
她只是看着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女人,觉得她除了有些可怜,还看着蛮顺眼罢了。
圣城的灰蒙蒙的天空山,飘着绵绵的细雨。
街道上有湿漉漉的雨水浅浅流过,空气中浮动着雨季特有的清新味道。
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下,未桀与她并排走在路上。
他们从未在雨天的时候出行,之前圣城的天空从来不会下雨。
她仰头看着身边人,那个人也在看着她微笑。
心中一阵甜蜜。
两个人就在路上一直走,没有说话。似乎这条路一直走不完一样。
如果……
能够这样永远和那人走下去……
“夫人!夫人!”耳边传来一个女子轻轻的呼唤。
华瑾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吃力地张开眼睛,看见洛菡正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立在她的床边:“夫人,您该喝药了。”
寝殿的窗外,已然是烟雨迷蒙的一片。
原来是梦。
有了身孕以后,她变得嗜睡,常常一睡就是整个下午,不到饿肚子就绝不醒来。华瑾接过洛菡手中的药,憋着气一口饮尽。
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却让她的身子一暖。
“这副药夫人喝了近四个月,气色好多了。”洛菡在边上说道。
华瑾朝她笑笑,手中抚摸着日渐渐隆起的小腹,心中却如同那药一般苦涩:这几月来,她吃吃睡睡的,竟然迷糊地过了四个月了么?……也就是说,未桀他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她了。
刚才的梦,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想念他的缘故。只是现在自己怀着孩子,他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都不来看一眼呢?
华瑾小心地从床上扶着肚子下来,洛菡马上在边上扶住了她的身子:“夫人小心。”
“没事,我只是想在殿中走走,你先去忙吧。”
洛菡依言退下。
空荡荡的殿中,显得有些冷清。华瑾挺着肚子,在殿中晃来晃去。这么多天下来,一点一点地感受这腹中生命的成长,她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是她和未桀的孩子,她理所当然地想要延续属于他们的后代。
未桀是不是说过,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子嗣?
脑中忽然回忆起这样的念头,华瑾心中一紧,顿时有些难过起来。
她一个人在殿中胡思乱想了一会,记起朝雪姑姑说过要放宽心思的话,于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走回睡房中。
将为人母,华瑾的内心感到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然而窗外即将入夜的雨天,和未桀几个月都见不到的人影,还是让她感到隐隐不安。
她一时无聊的,便在柜橱中间翻来翻去,试图通过整理东西来平复心情。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事实上,自从被未桀关在寝殿,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后,她就一直素面朝天的。
满盒子的珠翠玉饰,在她的手间发出阵阵悦耳的清脆相撞之声。
忽然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好像有饰物从盒子中间掉落。
华瑾伸头一看,原来是初进城是洛婆婆给她的荷包,好像是洛家的长辈送的新婚礼物。
那红色荷包边上的流苏已经显旧,华瑾一时好奇心起,拉开两边精巧的袖口,从荷包中发现了一张折叠成很小块的油纸。还有一颗糖丸似的东西。
“……此丸可大助精进修为,遇强敌时可食。”
看着油纸上的这一句话,华瑾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当初自己进城,洛家的人一定是担忧自己被发现,特地给了这颗补药给自己逃命用的~~~只是她一不会法术,二来未桀进城后一直护着自己,这锦囊,就被她一直忘于脑后了。
她拿着这药丸,只觉得有趣。
有了身孕后,肚子饿的特别的快。
华瑾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洛菡应该快要送晚饭上来,便赶紧坐到桌边等着。最开始那几天的孕吐结束后,她的胃口倒是比往常更好了。
不知道晚上玉珍轩又会变着花样给她做什么好吃的呢?
不经意间瞄见桌子上的一本《周子解梦》,华瑾想起午后做的梦,立即拿过来在手上查阅。
唔,梦见与人同撑一把伞,寓意这什么呢?
目录中的文字密密麻麻的~~~找到了!
原来这样的梦也有记录在册,她快速地往这那页翻去……
然而过不了多久,华瑾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怎么会这样?
昏黄纸张上,有墨色的文字醒目跃入她的眼帘:
“周子解梦第七十七梦:有梦与人分伞同行者,主分散。其寓意为分散之意。”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一个梦,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让人难过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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