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柩下葬那天,慕羽罗独自一人去了两人去过的山峰,在山顶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日出日落,看着云聚云散。
之后,她又离开了京城,重新走过他们一齐停留过的地方,回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有喜的,有怒的,有哀的,有乐的……
时常一个人傻愣愣地笑,钝痛的心却始终无法得到纾解……
她想,或许她会这样过一辈子,怀着愧疚,怀着悔恨,怀着哀伤,怀着……思念……
再次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不同刚开始那样大喜大悲,面容也越发沉静了些。
她牵着云骋,缓缓沿街走着,却是漫无目的,不知要去往何处。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慕羽罗脚步一滞,停顿了片刻,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将缰绳拴在就近的书上,慕羽罗微笑着拍了拍云骋,抬头看向酒楼的牌匾,醉仙楼三个字跃然匾上,字是熟悉的字,字迹却是变了,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竟看得她的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里面的妇人看到有人站在外边,如往常一样热情地迎了出来,“姑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却看看清来人时,猛然顿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艰难地唤道:“小姐……”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哽咽。
酒楼里的男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也是一怔,迟疑地唤她:“王妃——”
慕羽罗笑看着他们,“七年不见,你们可还好?”
玄霄抱拳一揖,“王妃挂心了,我们一切都好。”
巧儿抹了抹眼泪,上前拉住慕羽罗的手,“小姐,这些年你去哪了,巧儿好想你……”
慕羽罗却是笑了笑,并没回答,只是道:“七年了,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却没想到这酒楼依旧在这,好奇便过来看看,未曾想,会见到你们……”
“这都是王爷安排的,他看到这间酒楼要出售,就将它买了下来,吩咐我们好生照看……”巧儿絮絮叨叨地讲着,慕羽罗的嘴角却是越来越僵硬,最终支持不住垮了下来。
“巧儿……”玄霄拉了拉巧儿的衣袖提醒道。
巧儿一愣,顿时恍然,想要补救,“小姐……”
却听到慕羽罗喃喃道:“我知道啊……这牌匾上的字,分明是他的笔迹……”心中蓦然一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玄霄反应快些,岔开了话题,“王妃赶路想必是累了,快快进来休息一下吧。”
“对啊对啊,小姐,进去喝杯茶吧,巧儿有很多话想跟你讲。”
慕羽罗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牵强地扬唇笑道:“好——”
因为贤亲王的丧事,皇上下令全城祭奠三月,期间禁止歌舞嬉闹,以表示对于贤亲王的重视,所以醉仙楼之中并无什么客人,显得凄清冷落。
慕羽罗神色平淡地扫过空荡的大堂,缓缓走了进去,便见一个小小的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娘亲——”谁知,突然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径直扑进了她的怀里,这冲力带着慕羽罗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住。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听到巧儿担忧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然后是一通训斥声,“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莽莽撞撞的!”
那孩子咬着手指,眨巴着的大眼睛里渐渐蕴起了水气,泫然欲泣。
慕羽罗看了不由心生喜爱,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嘛,跌跌撞撞是难免的,我那时候,还不是跟他一样……”
提到曾经,巧儿不禁也露出了笑容,却又瞪了那孩子一眼,无奈道:“这个猴头,哪能跟小姐相提并论。”
“只要好好教养,无论是谁,将来都能成大器。”慕羽罗笑道,蹲下身,与那孩子平视,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水迹,问他:“孩子,你叫什么?”
那孩子怯怯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几分稚气,“越……越儿……”
“哦,越儿啊……”慕羽罗亲切笑道,“你可愿认我做干娘?”
许是感受到她的亲和,越儿的胆子大了些,眨着眼睛看了慕羽罗半晌,又瞧了瞧母亲,见她没有反对,随即笑容灿烂地唤她:“干娘——”
“乖孩子。”慕羽罗笑着抱住他,“越儿可有想过长大后做什么?”
“我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他脆生生地回答。
慕羽罗微微一怔,问道:“为何想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战场凶险,你就不怕吗?”
“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保家卫国,无所畏惧。”
慕羽罗失笑,摇了摇头,这倒像是从玄霄口中说出来的,跟在他身边的人,心里眼里,也都装了天下啊……
“干娘——”失神间,忽听到越儿叫她,慕羽罗垂眸看他,只见他满怀期待地盯着她,眼里星星点点闪亮无比,“爹娘常跟越儿提起你,说你是女中豪杰,骑马射箭样样不在话下,你可以教我吗?”
慕羽罗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只要你想学,干娘一定教你……”
越儿开心地又是跳又是拍手。
慕羽罗浅笑着看着他,又与巧儿坐下说了一会子的话,似是无意地问道:“我以前的房间,可还留着?”
“知道小姐的习惯,都留着呢。”
“陪我去看看吧。”
“好——”
上了楼梯,踏过走廊,两人停在一间雅间前。
巧儿伸手推开,侧身让慕羽罗先进,自己习惯性地跟在后面。
慕羽罗环视了一下屋子,果然,案几,座椅,橱柜,帘帐……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除却……墙上的字画……
慕羽罗怔怔地盯着那些画,久久不能言语。画上的女子,有的不耐蹙眉,有的笑靥如花,有的骄傲蛮横,有的愁容满面,有的清冷哀伤……却都是同一个人……
或颦或笑,或喜或怒,或乐或悲,或哀或怨……千般情绪,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巧儿见慕羽罗一直盯着那些画作出神,解释道:“都是王爷所作,王爷每每来这里,都会画上一幅画,久而久之就……”惊觉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巧儿立刻住嘴。
慕羽罗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哽得难受,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良久,她艰涩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巧儿虽不放心,却也明白此刻她不应该再呆在这里,小姐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便退了下去。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慕羽罗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而出,她抱着画轴,压抑地哭泣,心痛却明显强烈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
是谁说,一个人只有在为自己心爱之人作画时,才能够画出此番神韵……
他敬她,爱她,重她,她却疑他,伤他,弃他……
对不起……轻轻浅浅的三个字从她翕合的双唇中传出,又迅速消散。
窗户未关,有风灌入,卷起她的发丝凌乱飞舞,却也带来一阵笛声……
隐隐约约,却是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意境……
慕羽罗浑身一震,等不及擦干泪水,便冲到窗台边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