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章气急反笑：“封域，两个小孩不懂事，你也要跟在后面起哄是不是？嫌自己的身板太结实了是吧？”
前头的人影一阵哆嗦，飞快地闪进房间，关上了门。
玩笑归玩笑，但封域也看出来，言真的状况确实超出了言章的预计，离开凤栖庭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言章紧紧搂着昏睡的言真，目光许久才从她的脸上移开，在四周游移。忽然，他死死地盯着旁边的老梅树，嘴角越抿越紧。言安觉得诡异，便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光秃秃的树枝上，绽出一个孤独的新芽。从昨晚踏进这个庭院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言章离开的急迫，神情的严肃，无一不表明，凤栖庭确实有问题。
言章定定看了那芽好一会儿，接着像是下了某个艰难的决定。他挽起袖子，洁白的手腕上凭空出现了一串玉珠。那玉珠大小间隔，若是仔细再看细些，便能发现那些花瓣一般的暗色纹理竟像是活物一般四下游走。他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接着将血抹在最小的那颗珠子上。鲜红的颜色顷刻之间便被吸收得一干二净。而那些蠢蠢欲动的纹理于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章褪下玉珠，套在了言真的左手腕上，随后起身便走。言安早就被他之前一连串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见他起身，便下意识去拽。
男人回头，丝毫不曾掩饰他面上的不耐，但见那张同言真一模一样的小脸，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你同封域说，让他赶紧封了这里，带你们下山。我在山下等你们。”
男孩还待说些什么，却觉手中一空，他家真真已经随某个无良的大叔失去了踪影。
言章急急穿行在静谧的竹林里，口中低低念着不知名的咒语。风拂过竹林，枝叶之间瑟瑟作响，像是对那咒语的回应。
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着竹林，随着忽高忽低的念咒声或进或退。言真的脸越来越白，竟仿佛要变成透明一般。而她的手腕上，一度消失暗色的纹理重新浮现在玉珠的表面，且游走的速度极快，错眼看去，竟像是整串玉珠都在碎裂的边缘。
言章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们身后的阴影必然会变得更浓重，他的眼睛更黒，声音更大，语速更疾，但那阴影还是沾上了他的影子，像是一头要将他们一口吞下的恶兽。
而这时，暗色的纹理已经爬上了言真的皮肤，小小的身躯轻若无物，如同一团即将消散的云。
言章抱着那个越来越轻的身体，觉得心都空了。他不敢低头，也不敢去想象，他甚至连怕都不敢了，只知道机械地奔跑，曾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仿佛已历经了数万年风沙的侵蚀。
耳边，竹叶依旧瑟瑟，男人却忽然间失去了念咒的力气，只在口中反反复复地呢喃：“让我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一口血毫无征兆地从言章的口中喷了出来，堪堪落在那玉珠上。
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从阴影中传来。
男人笑了。
那笑容如果被封域看到，必定要惊叹——这是他家主人最好看的一次笑！他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看过他亿万次的笑，独有这一次，笑得正正好！
像是被那笑给惊艳了一般，竹林一片寂静。许久，阴影散去。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照在了言真的脸上，给那几近透明的脸庞镀了一层人间的色彩。在阳光不曾流连的地方，一朵血红色的花悄然绽放。而原本套在那里的玉珠，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言章亲了亲那朵花，说了一句无人听见，也无人能懂的话：“我就知道，你还是最疼我。当然，我也会很疼你，最疼你。”
山脚下，言乐一脸不满：“你怎么这么慢！”
言章心情好，瞥了他一眼，不打算跟这毛毛糙糙的小刺头计较。
言安没有说话，但表情似有不满——原谅这天生面瘫的孩儿吧，他的表情库比他那外公还要贫乏。想仅仅依靠他的微表情来判断他的情绪，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封域这次没有起哄，他甚至早早瞧见了言章的异常。而他们之间的契约更让他明白，在他看不见的那段路，事情到底有多凶险。只是他并不想开口询问，因为言章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淡去。
他探头望向言真，小女孩的脸仍是一如既往地苍白，然而在她周身却多了一股隐隐流动的气息。他能感觉到气息的强大，但想要更深入地探究，却是再也不能了。“威压”，这个久违的词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可又不知道这一步是凶？是吉？
言真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那种感觉，不是无形的无数，而是有形的千年万年。这样的千年万年，连一个梦都没有，睡得她都累了。然而诡异的是，这感觉，这累，竟然让她觉得熟悉。而这熟悉，也不是明确的，像是笼了一层纱，似有还无，尽是暧昧。
在她觉得很累很累，累到无法坚持时，有个声音响起——不是在耳边，不是在脑海，是在虚无中，或者说是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响起。
那声音勾着她，拽着她，将她拉出了无尽的沉眠。
女孩睁开眼，言章守在一旁。
她说：“我知道是你。”
“什么？”男人茫然。
“没什么。”小女孩抿嘴，笑得一派天真。
边上的言乐嫉妒得脸都黑了，他家真真不爱笑，懒得笑。上一次这样笑，还是他们五岁的时候。
那年春天，他贪凉，得了感冒却死活不肯松开言真的手。没几天，他好了，言真却病了，而且还转成了肺炎。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连病危通知单都下了。一家人熬得眼睛通红。他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心里又愧又悔又痛，攥紧拳头发誓：以后再也不生病了，也绝对不让真真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