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龟奴引着我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门前,打了个千便退下了。我照例留辛垣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屋内香炉烟雾袅袅,整个房间弥漫着不同于外面的淡淡花香。那窗台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轻抚着七弦琴,嘈嘈切切地弹着,细听之下,竟是《乌夜啼》
“怎么,楚楚姑娘这是思念谁啊?”
那女子惊得抬起头来,她的脸是很配的上她那个名字的,楚楚动人。见是我,盈盈一笑,我暗想:幸好我是个女的,不然早扑上去了。
“白公子,你又笑话我。”她站起身,引我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哈哈一笑,轻抿了口茶,“楚楚,最近怎么样?”
她扶了扶鬓间的步摇,“还是跟以前一样,柳妈妈待我不错,没逼我接不愿接的客,倒是白公子有断时间没来了。”
吹了下粘在茶杯口的茶叶,碧绿的叶子在水中开始慢慢舒展开来。柳妈妈自是不敢逼楚楚的,少了楚楚她的镜花楼便少了个大神。
“最近家里有些事。”我顿了顿,笑看她,“这茶很清香。”
楚楚莞尔,又给我斟上些,“公子的嘴一直很刁,这茶事前几日户部侍郎余舟拿来的。那人一副色相,送来的倒都是些好东西。尤其是这茶,听他说是梅家坞的西湖龙井,还是赶的‘明前茶’,从杭州那边快马加鞭运到殷城的。你若喜欢,我这还有,你拿去吧。”
我感叹着南国那边好东西就是多,看来让辛垣带我去江南那边是势在必行的事了。忽然听得楚楚后面说要送我茶叶的话,正想说好呀好呀,但一想我现在的身份是有钱的公子爷,不能给一点茶叶坏了形象,于是便正色道:“都是我送东西给女人,哪有管女人要东西的道理!”
心里却在痛心疾首,我的茶叶啊!
楚楚好笑地瞥了我一眼,那个风情万种啊!下次一定要带辛垣进来,看他这个冷面人能不能被楚楚的绕指柔攻克下来。
“最近那个余舟经常来找你吗?”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经常,他只是偶尔送些东西来。不过她跟楼里的遗兰走的很近,每次来都是找她。”
我点点头,瞧了眼她如莲藕般的手臂,“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挑的臂钏很适合你。”
楚楚很瘦,寻常的臂钏是只有大臂粗的女子才能稳固地箍住,我却找人给她订做了个。
楚楚似早已习惯我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只淡淡一笑,“公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遗兰还问我这臂钏在何处买的。”
“哦?”我轻抚着杯口处连绵的花纹,“不是说余大人很宠爱她吗?送的东西怎会比我差。”
“好东西见多了,眼界便高了。余大人送她个红珊瑚镯子,本是稀罕物,整个镜花楼的姑娘都羡慕的不得了,她却偏偏说我这个好。”
我心里突地一下,面上却仍不改色,只和楚楚说着镜花楼里的闲事。
这楚楚是我一年前在殷城的七夕节遇上的,怎么遇到的很简单。就像我从小的听的戏文一样,翩翩佳公子猜对灯谜,将花灯送给在旁边伫立已久的美人手上,于是二人一见钟情,只是,那个翩翩佳公子是个女儿身,而一见钟情成了知己之交而已。
楚楚是上届殷城赛花会的花魁,,弹得一手好琴,才情品行也是有些的,被殷城的人列为薛涛之流。七夕之后我常去镜花楼看她,聊着聊着,便相熟了。
我从未跟她说过我的真实身份,她也从未问过。
楚楚在琴前坐下,看向我,我沉思片刻,道:“《长相守》吧。”
楚楚抬手,轻拨几根弦。
她面色安宁,静静地坐在那,如一支悠然绽放的海棠,艳丽却不俗媚。我望着她,心想,我要是有楚楚这般,早压住崔佳宸了。转头看了看铜镜里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再看了看自己并不纤细白皙的手...算了,我还是听楚楚弹琴吧。
可渐渐地,那琴声竟有些不对劲了,混乱错杂。楚楚呆愣了下,复又弹起来。
我这才听出,是有人拿琴声压住了楚楚的。楚楚弹得是《长相守》,那人弹的,却是《凤求凰》。
我不禁有些气结,我正听楚楚弹琴,那人好好的凑什么热闹!
楚楚也不示弱,两人却是隔着屋子斗起琴艺来。
我在琴方面本是外行人,只是个听客而已。他们两这斗来斗去的对我来说无半分欣赏可言。我只好盯着茶杯里的梅家坞龙井发呆,想着去南国的事。
正盘算着,那边却忽的没了声音,我抬起头来看向楚楚,她也停了手,面上满是疑惑。
看来是斗完了,轻吁口气正欲拍手叫好,门外传来些嘈杂声。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在里面,恐怕不方便你进去!”
是辛垣的声音!
辛垣话音刚落,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响起打斗声来,我大呼不好,正准备去开门,“哗啦”一声,门似被极强的内力踹开,光荣牺牲了。
我的视线从那我每次来镜花楼必推开的门身上转而怒视来人。
那人着月白长衫,刚一进门就被跟在他后面的辛垣用剑挡住了脚步。
随后又进了两个男子,再然后柳妈妈又进来了。
柳妈妈一进屋,看见这架势,不禁有些惶恐,吞吞吐吐半天才说话,“你看这...这...”她看向我,却是被我能吃人的眼神吓到,支吾着:“白公子,这位乐公子在隔壁屋听到楚楚的琴声,说什么非要过来瞧瞧,我拉也拉不住啊...”
我看着那位乐公子,长的倒是很风流倜傥。
长的风流倜傥又怎么了,我们家辛垣又不比他差!
我朝辛垣摆摆手,“把剑放下。”
辛垣瞥了我一眼,收了剑。我知道他那一眼的意思,辛垣,难为你了,你家小姐逛窑子,让你在外面面对如此恶人!
“刚刚弹琴的人是哪位?”我还没开口,那乐公子倒开口了。
我冷嗤一声,“这位公子,随便闯别人的房间,都不知道道个歉的吗?”
他扫我一眼,正欲开口,却被他身边的男子一拽,那男子朝我拱拱手,满脸歉然,“我这朋友是个琴痴,听到好琴声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打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他的声音温润异常,像是春日午后的阳光。
我禁不住看向他,却愣在当场。
那是怎样一个棱角温和的男子,我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为什么看到他就想到了百里府里从小照顾我的戚娘做的桂花酿。
“白公子,白公子?”柳妈妈喊着我,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奇怪的盯着我。
我轻咳了声,心里想着,他们不会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吧?
我打了个哈哈,“你道歉没用,”伸手指向了那踹门进来的人,“我要他说。”
桂花酿微愣了下,又了然地笑了笑。完了,我越来越饿了。
那乐公子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还没待辛垣出手,便被人拉住了,“子渊。”一个声音低沉着开口。
我这才瞧见他身后还有一人,穿着淡青色的锦服,眸子似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却又似什么都在他眼中。容貌倒是几个人中最佳的。
我盯着他的脸,却有些疑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被他一拽,那乐公子才略微压了些许气焰,沉吟片刻,才撇过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目光却看向楚楚,“刚才弹琴的人是...”
我挪回桌边,倒了杯龙井,又慢悠悠喝起来,“我说是我你信吗?”
楚楚上前一步,朝他们施了个礼,媚然道:“小女子边楚楚,方才献丑了。”
姓乐的却是一脸惊喜,眼底里全是赞赏,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至于待人差异这么大吗?
“这位公子出多少钱今日包下楚楚姑娘,我出双倍与你换便是。”
我嘴里继续喝着茶,心里却把这姓乐的骂上千百遍了,以为我没钱啊,还双倍!想用钱来鸠占鹊巢?门都没有!
正欲开口大义凛然地以不是钱的问题严厉回绝他,却听得那青衣男子淡然开口,“不必了,子渊,我早已命人在今日包下楚楚姑娘了。”
我差点没把茶给喷出来,原来柳妈妈说的包下楚楚的便是他们三人,这么说来,鸠占鹊巢的人...是我了?
饮下最后一口茶,我起身看向柳妈妈,正色道:“柳妈妈,今日有人包下楚楚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声,你看现在弄成这样!”
柳妈妈闻言,瞪大眼睛看着我,她到底也是个识眼色的人,半响才喃喃开口:“是...是我的错...”
我放下杯子,朝楚楚点点头,“下次再来看你。”
楚楚嫣然一笑,道声好。
姓乐的一脸得意地看着我,我气极,瞪了他一眼,走过他身边时,抬脚狠狠地冲着他的脚踩了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叫声充斥整个镜花楼时,我早已在辛垣的保护下奔向门外。
“哈哈哈哈...”从镜花楼到百里府,我笑了一路。
“我不行了,肚子疼,哈哈哈...辛垣,你看到那姓乐的扭曲的脸了没?这整个殷城的人都知道百里家小姐的力气比平常女子大,我可是使了十足的力啊,哈哈...他那个脚肯定...不行了,笑死我了...”
辛垣一脸漠然地看我捂着肚子坐在百里府后门口的台阶上起不来。
“小姐,再不回去老爷就知道了。”
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扶着柱子站起来,笑得我满脸都是眼泪,“下次让我再见到他,就没有踩下脚那么简单了!”
我和辛垣从后门进府,他早已把脸上的易容擦干净了,我也换上了在府里穿的衣服。
“辛垣,你说,南国那边的窑子有殷城的窑子好玩吗?头牌都有楚楚那么漂亮吗?”
“辛垣,你说,南国那边的男子都跟你一样好看吗?”
“辛垣,你说,南国那边的糕点的一定很好吃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桂花酿?”
......
“辛垣,你说,我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好呢?跟小姐我一样行不?”
“小姐,我会跟老爷说的。”
“恩,”我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怕你不记得吗!”转头看了看,“都到我房门口了啊,我进去了,你记得跟爹爹说啊。”
辛垣似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就走。
其实我也挺愧疚的,辛垣这样天天被我折磨着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疯了,可是这愧疚一下就被去南国的吸引力给冲走了,快的就跟我喝桂花酿吃糕点的速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