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限制，并不是最后一秒的事情，当倒计时开始，一切就已经在向“不能挽回”迈进。
尚琳琳的声音将我游荡的注意力吸引回她身上。
原先只是略显疲惫的她，已经逐渐透明。
是的，她的身体，逐渐透明，透过她的身体，我能隐约看到她身后墙上的污渍。
“怎么会这样！？”我惊呼
高柔垂下了眼眉，“就是这样，午夜之后她就完全透明了，就没了。”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又梗住了，亲眼见着父母的离去，那是生变成死，亲眼见着娜娜的消失，那是死又将变成另外一种我不知道的生，而眼前这个……
“没了是什么意思？”
高柔没有回答，我大概理解了。
“那她现在这样透明下去会不会有问题？”
这次高柔点头了，“这会影响她下一世的体质，透明度越高，下一世的病越重，现在看来，下一世也会是个药罐子了。”
压迫感随着高柔的语音落在了我的心头。
这个女孩子，坐了一世的轮椅，现在我们却要等着帮她完成心愿然后送她到另外一个离不开医院离不开打针吃药的人生，而这一切，都是因我造成。
我原本看见她的时候，她舒展着身体，说能跑能跳，很开心，可现在，就像是一个价值连城的花瓶，从我手里滑落，摔碎了。
很心痛，说不出的心痛，也很恼火，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个累赘。累着守灵家族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在辛劳在牺牲，累着廖羽处心积虑地经营我跟他的关系，累着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孩子，现在痛苦不说，下一世还要再经历这一世的凄惨。
我后悔之前那一刀怎么没捅下去，我是个累赘。
瞬间我失去了跟高柔说话的兴致，也失去了继续看着尚琳琳的勇气，钻回吧台里面，我重复着擦桌子，洗杯子，擦碟子，洗抹布，擦桌子，洗杯子，擦碟子，洗抹布……
门外偶尔还是有行人，有小心翼翼探头张望一下的，有目不斜视只是经过的。
不明就里的高柔在跟我搭了几句话发现我没反应以后，就坐到吧台前，一脸疑惑，安静地看着我折腾。
廖羽的剑在天花板上继续间歇地发出叮叮的声音，不知道它是不是在提醒着我们什么。
不知道我擦了多少遍桌子，廖羽回来了。
还是阴着一张脸。
“来了？”高柔问。
“来了。”
“叮当～”风铃很配合他们的对话，即时响起。
中年男子，直直地看着我，表情有些疑惑，我看见他两鬓有些斑白，这是尚琳琳的父亲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尚琳琳发出了一声呻吟，气如游丝。
“尚先生吗？”我按下心头万千思绪，迎上前去。
他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宁沧海？”
我也点点头。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既然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下廖羽和高柔，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没见过廖羽，廖羽是用什么方法影响到他的？又是所谓的意识吗？
尚琳琳的呻吟让我决定免去各种试探，“您的女儿尚琳琳，她就在这个店里，本来她应该早早投生，但她心愿未了，她想见妈妈，我不管您信不信，我只想要知道，如何找到她妈妈。”
“你说我女儿在你这里？”他的表情，讶异。
只是讶异，他信，我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来了，他信。
“她走了很久了，我以为，她……”尚琳琳的爸爸欲言又止，开始扫视店堂，像是要寻找女儿的踪影。
“我们出去下。”廖羽和高柔对视一眼，我知道，他们又有事了，反正没关系，尚琳琳的爸爸信有鬼魂，这事就比较好沟通了。
因为有外人在，这次他们两个是从正门走出去的。
尚琳琳的爸爸看着廖羽和高柔走出去，马上冲上前来，声音有些激动，“我女儿，真的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带他走到尚琳琳蹲着的地方，手指着在他看来只是空空的墙边，告诉他，这里，他的女儿在这里。
这位父亲，对着面前的空气，像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我能从他微微颤抖的嘴唇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他的女儿。
他伸出手去触碰空气，小心翼翼，因为看不到尚琳琳，他的手离尚琳琳的身体很远，很偏。
“她……”我想告诉他关于他女儿现在的状况。
他却手一扬，打断了我，突然挺直了身子，收起了所有激动的神情，换了一副很严厉的样子，“如果我女儿在你这里，麻烦你帮我告诉她，她应该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该到处乱转还在这个世上乱转。”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酷。
我简直不能相信面前这位父亲，只几秒钟，他就可以收敛起所有的温情，变得严苛冷血。
我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别的事，先告辞了，”他冲我略一点头，扯了下自己的衣角，扬起下巴，转身向店外走去。
我看见一直都抱肩蜷缩的尚琳琳抬了下眼眉看了下她的父亲，那个冷酷的父亲。
“喂！你不能走！”我本来以为尚琳琳没有妈妈，照目前的情景看，这爸爸根本也是假的！
我冲过去要拽住他，我得让他搞清楚，他女儿不是好手好脚可以蹦蹦跳跳所以还能听他训斥。
“砰！～”
跑太快重心没掌握好，我猛地撞在了门口那一排电器柜上，柜子的尖角撞到肩膀的旧伤，一下痛得人差点闷过去。
“你个笨蛋！”一声低低的怒喝。
廖羽抱住了我，在我痛得要瘫软下去的瞬间，我看见他额头有些微汗，但我还没心力去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还好我的小意外也成功地挽留住了那位冷血的父亲，“你，没事吧？”他礼貌地问了句，然后很疑惑地打量突然出现的廖羽。
我顾不得揉自己的肩，在廖羽怀里挺直了身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父亲的，你面前是你已经死去的女儿啊，你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地就走呢？”
那位冷血的父亲再看向我，“既然你也知道她已经死了，人鬼殊途，她自然有她要去的地方，我本不该来这一趟。”
“她这一世无论生死，都是你的女儿，你既然明事理，知道她有该去的地方，那她留在这里必然事出有因，除非你不想让她见她母亲，”廖羽接了他的话，
他把我禁锢在他怀里，一边对尚琳琳的爸爸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探碰我的肩膀，“不许动！”
“那也是我们父女的事，不劳两位操心。”这位父亲说着话，推门往外走。
这态度真让人心寒，怪不得尚琳琳死了都要到处找妈妈。
肩膀的疼痛让我失去了耐心，如果找不到尚琳琳的妈妈，至少也要早点送她过桥，好歹下一世也能多留点好体质，少生几次病。
看着他的背影，我丢了那几句话，“你想走就走吧，我本来也只是想跟你说，你女儿受伤了，她可能下一世都会是个病人了。”
以为他听到女儿受伤了，会改变态度，结果，他还是头也不回。
“你这个笨蛋！”那位父亲一出门，廖羽就对我开炮了，“能不能好好走路啊！还有，你肩上的内固定为什么不去拆除！明天就去医院找邢妈！”
我看着他对我大呼小叫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心疼我，老天爷真是待我宽厚，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
而我，除了要他费心保护，死了都要拉他陪葬，是个不折不扣的负担，从头到脚，我就看不出来自己哪里配得上他，哪里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一阵灰心，对他的大呼小叫瞬时免疫。
挣扎着再去看尚琳琳，又像是比之前更透明了些。
“要不，送她走吧，”我低低地说，可怕的不是现在，而是下一世的后患。
廖羽被我挣开了，脸又阴了下去，“我找人来接她。”
“对不起。”
循声看去，那位冷血的父亲，又转回了头，站在店门外。
果然是血肉亲情，一定是我最后那句话牵动了他的心。
我欣喜地扑过去，肩膀痛也不管了。
打开店门，那位父亲神色黯淡，“能到外面说吗？”
我回头试探着看看廖羽，他没说话，只是走了过来扶着我的肩一起推门走出去。
“琳琳的妈妈，我不能找，我不能让琳琳知道她有一个这样的妈妈，”那位父亲跟我们一起走了几步稍稍远离了门口，才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为……什么……”我迟疑地接着他的话，心里却已经猜到这个家庭必有难言之隐。
“我女儿，琳琳，先天性智力低下，还有暴力倾向，”父亲吞吞吐吐说着，听得我心头一颤。
刚想告诉他琳琳现在会跑会跳会交流还救了我，廖羽却用力握了握我的肩膀制止了我。
“因为她有个吸毒的妈妈，我一直不知道她妈妈吸毒，琳琳出生后各种状况不断，医生告诉我原因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冷落了琳琳的妈妈，结果害了母女两个，我一直没有告诉过琳琳，她也许懂，也许不懂，但我决定不让她知道。”
听着这位父亲艰难的叙述，我咬着下唇，一直都不太接触别人的家庭，所以不懂得是该帮忙斥责，还是安慰。
“我看得出来，你面相很善，你不是骗子，你们能把我找来这里，我也相信你们是有能力的人，如果我女儿真的在这里，我希望你们可以早点送她去投胎，不要让她找到她妈妈，下辈子让她投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说完，他坚定地转身，这位父亲，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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