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中立之城(上)
共和历1325年，琅琊军北伐昆吾帝国的第五年，秋冬交替的季节。当火烧似得云霞在天边退却时，夜幕终于天空中升起出来，跟着漫天的星斗也出来凑热闹。
海内第一雄城，琅琊城。
一袭白色麻衣的琅琊国大巫师——巫贤，佝偻着身体，一手抓着酒罐，一手扶着法杖，步履蹒跚地登上了王宫的石阶。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用迷离的醉眼，看着漫天的星斗。他就是这样，经常遥望星空，一看就是一个夜晚，宫内的侍卫，早已习以为常了。
寒露刚过，霜降时至。这个干冷的冬夜，夜空碧蓝而深邃，漫天的星斗有规则移动着，分明隐藏着天地间无穷的隐秘。
浩渺的星空中，巫贤终于找到了那颗暗淡的大星，那是琅邪国王室的国运之星，帝王之星。这个大星第一次出现，是在二十七年前，那是琅邪大君——寒浞发动政变，弑兄加冕为大君的日子。那时的它众星拱卫，光耀中天，晨出东方，夕伏西方，直与日月争辉，无论置于何处都可以让人一眼认出它那灿烂的光辉。可是眼下呢，它却被困守在中天，颜色暗淡发红，几乎要被星海湮没。
与庞大宫城相比，寒浞住所只能用简陋来形容。那只是一间小小的草庐，可他却在这个简陋的草庐里，住了足足二十七年。记得搬进草庐的那天，寒浞说，如果不能制霸轩辕中陆三大州，他今生便不出这个草庐。九年前，他终于如愿了：
他先是用了5年时间练兵，一扫全国颓废之气，然后于共和1303年，发动对整个大陆战争。首战对象是赫赫有名的共和五霸之一①，西陆熏育帝国。历时8年时间经历139场大战，琅琊军攻陷对方国都，把垂垂老矣的熏育帝国扫进了历史洪流。自此共和五霸仅剩其三，而琅琊帝国的国境也拓展到戈壁沙漠。
（备注①：共和五霸指的是共和历727年前后出现的五个大国。它们依次为：南陆高阳帝国，北陆昆吾帝国，东陆东黎帝国，西陆熏育帝国，中陆大燕帝国。共和历1153年，大燕帝国被琅琊帝国覆灭，共和五霸余四。同年，琅琊国迁都于原大燕国帝都——帝丘，并将其名改为，琅琊城。从而奠定了中陆强国的地位。）
吐并了老迈的熏育帝国后，他休整了两年。两年之后，也就是共和历1313年，他发动了对中陆第二大帝国——疏勒帝国的战争。这是一场有关中陆霸权战争。终于在共和历1316年，经历3年47场大战，琅琊军全面击溃了疏勒帝国，从此奠定了中陆霸主地位。
可是，尽管实践了当初诺言，但是他还是没有选择搬出这里。但是雄才伟略的他，并不满足于现在成就。他要缔造超越“尧帝”伊放勋的丰功伟业，他要把琅琊大旗插便十二州的每一个角落，他要有人地方，就必有的琅琊大旗迎风飘扬。
于是，共和历1320年，琅琊军终于向五霸之一，北陆昆吾帝国发动战争。然而这场战争并没有象寒浞想象得那么顺利。战争足足打了5年，相持不下。
没有卧薪尝胆的毅力，怎么可能作出震动天下的大事？正是这种坚忍不拔，披肝沥血的个性造就了寒浞今日的成功。
巫贤与寒浞认识了四十年，他们曾经号称莫逆，无话不谈，可是近十年来，他发现自己和他越来越没有话说了，就算偶尔相见，也就是寥寥数语。可就是的这么寥寥数语，大部分的内容还是南辕北辙的。
“大君，您传我？”老头子喝了一口酒，醉眼朦胧看着寒浞。除了年初的祭天仪式来个一趟，算起来，他已经三个月未曾踏足这里了。
“巫贤大哥，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浞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寒浞苦笑，虽然是帝王之尊，但是在眼前的智者面前，他也丝毫不敢怠慢。月光洒在他单薄的青衫上，月光下已近六十耳顺的他，没有丝毫老态，长须三尺，脸如冠玉，神采飞扬，风度闲雅。
巫贤不语，依旧往口里灌着美酒。直到见底的酒罐再也倒不酒来，才睁着朦胧的醉眼，使劲地往陶罐子里望着，他希望能够再发现酒水，哪怕是一滴也好。可是，空荡荡罐底只是倒映出一弯孤独的残月与一张沧桑的老脸。
“星陨落，四极废，轩辕裂。……谶言是真的么？”负手望月的寒浞，在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所谓“谶言”就是《巫经》揭示的预言、征兆。三天了，西极天的流星雨，已经连续下了三日了，这大燕国灭亡以来，两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流星雨。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因为古老的《巫经》上是这么说的：“星陨落，四极废，轩辕裂。”四极指的是传说的撑天四柱；轩辕自然指的的是轩辕大陆十二州。
巫贤沉默不语。在过往时间里，寒浞也曾经这样问过他，那是在二十七年前的政变前夕，一。那一次，他给了寒浞一个非常肯定答案。于是。寒浞再无后顾之忧，攻陷了宫城，亲手砍下兄长的头颅，成为琅邪国新大君。可是，现在，他还能寒浞一个确切的答案么？
“既然大哥不愿回答，那就告诉浞，新星在哪里吧？”寒浞抬起头看着巫贤，数十年上位者，所养成的王者气度，毕露无疑。
“中立之城。”
巫贤的声音缓慢地让人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无力，他看了看天空，东北方向的“新星”区域突然被蒙上一层玫瑰红。那是血与火颜色，他似乎看见了许多无辜身影倒在血泊里，熊熊的战火烧遍城池、村落……这颗“新星”出现于两个月前，它在戈壁沙漠里，徘徊了足足两个月，近日才向“净土”靠拢。
“那么大君的命令是什么？”
“凡是高过车轮的，不论男女，一个不留。”寒浞淡淡道。王道无情，妇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这个道理，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他亲手兄长的头颅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虽然巫贤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一惊，“大君，那可是中立之城啊。天下各国可是当着尧帝的面，歃血为盟，宣誓永远不对它刀兵相加。如违誓言，天下共诛啊！”
“大哥，您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寒浞看了巫贤一眼，抬起手击打着身旁的青石雕花栏杆，“孤想制霸轩辕州，又何惧天下共诛？哼！浞倒想看看，列国有之中，有谁能够抵抗的我琅琊的百万铁骑！”
巫贤摇了摇头，大君越来越刚愎自用了。这些年丰功伟绩，却是蒙了他的心。
抛掉了手中的酒罐，巫贤拖着疲惫的身体，蹒跚而去。漆黑里，只听见他喃喃自语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冤怨相报，不死不休，你能怨谁，你能怨谁……”
月光如水，巫贤苍老的背影渐渐消失。寒浞望了望巍巍宫殿，又看看简陋的草庐，沉默不语。夜空上，新星的光彩照人，帝星的黯淡无光，二者区别是那么明显。这浩渺星空中，真得能揭示天下运势，人生轨迹？人真得不能逃脱宿命的束缚么？
“来人，传杜审言。”他对这宫外高声道，其时已是半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