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平湖秋月人淡如茶
不知何时，她竟换了一身衣裳。淡紫色云烟衫，袖口处绣着数朵雏菊，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逶迤拖地，一条雪白的丝带往腰间一系，更显袅娜的身段。那本来盘在头上的发髻，也被放了下来，拢到了脑后，只用一根木钗轻轻固定住，谷风习习而过，吹起头发，很是飘逸。虽然依旧不施粉黛，但是由于刚才一番劳作的缘故，此刻她那苍白的脸上，竟多数分血色，平添一股娇媚。
捧着茶具款款而来。挂在腰上的环佩互相撞击着，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就如同空谷风铃一般。见高适和许浑向外望来，她微微一笑，抬退步入了茶舍。
“你们在聊什么？”她笑问。
“没什么。”许浑回过神来，“三叔今日的病人是谁？竟耗费这么长时间。”
“列焰狂龙，朱放。”她随口道，“是府中随从抬他起来了。进来的时候，全身几乎都被冻成冰块。显然是被用至阴至寒的水属性真气打入经脉之中。”
“他的烈阳功，不是自诩净土刚猛第一么？现在怎么又被冻成冰渣子。”许浑哈哈一笑，幸灾乐祸。朱放和王无竞，走得甚是亲密。三年前，正是因为他和其他一些颇有身望的狠角色的全力支持，王无竞才乘势做大。所谓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对待敌人，没有痛打落水狗已是不错了，让许浑发挥“悲天悯人”人道主义精神却是不能。
“那究竟谁把他打伤了呢？我怎么没听说。除了老狐狸等几个人，我可想不出我们净土城，还有人能够稳胜这之蚯蚓。”许浑沉吟了一会，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道。
“那也不知。只听侍卫说，三日前他独自外出。昨夜申时回来后，便是这样。”她把茶具在桌面上一一摆放出来。这套茶具，质地普通，是普通的花梨木打制而成。不过雕工却着实了得，杯身山水图案的刻画极有意境，又极是精细。高适虽然见识不凡，但也禁被吸引住了，低头细细把玩。
这时，只听许浑恶狠狠道：“哼！按我说也是活该。不打死，算便宜他了。三叔原是不该救他。十年的那件事情，他难道便忘了么……”说着竟闭口不说。至于十年发生什么事情，他没有继续，高适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听他口气，那件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美妙了。
女子淡淡笑了笑，也不说什么。虽然身居医庐，但净土城内的明争暗斗，她不是没有耳闻。“名利场、怨憎恶当真害人，可是我不也深陷其中。”她心中叹了气，拿起了桌上的蒲扇，在角落中的火炉旁扇了起来。
“那他的侍从呢？都走了？不顾他主人了？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看了看门外，许浑不禁又出口嘲弄。女子不禁莞尔，但早已习惯许浑如此不修言辞，也不就不感奇怪。
“那也不是，他们是被师傅赶走的。医庐从来只有躺着进来的，没有躺着出去的。如果有病人是躺着出了这里，岂不是砸了他老人家招牌。”她笑道。当然躺着出医庐的人，不是也没有，不过那些要么是“毒医”不想治的人，要么是被“毒医”毒倒的人。
在她不停扇动下，火炉上的清水渐渐沸腾，甚为快速。这原也正常，泡茶烧水就要大火急沸，而不要文火慢煮。水开之后，她只是提起水壶放在桌上，却不冲茶。这倒大大出乎了高适的意料之外，心道莫非她改变了注意，不过当下也只是装作不知，反正也不缺这一杯茶。不过女子却早已瞧破他心思，笑道：“沸水需得晾一晾才好，待到八成温度，再来冲泡，茶叶则更显清醇幽香，品质又不至损坏。”
高适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连连点头。其实茶与水，对于他来说，终究分别不大。
女子从茶盒中，取了些茶叶出来。这茶叶与普通茶叶又有不同，毛茸茸的，是雪白色的，竟与那冰雪纯白不相上下。高适顿觉稀奇，寻常茶叶的色泽大都以绿、黄、黑等色为主，白色却是不多见的，虽有那“银毫”、“白毛”等等茗茶带点白色，但是终究是外表一层毫毛，且色泽不正，哪象眼前这等里外皆是雪白一片。
把茶叶装入壶后，沸水已经晾到差不多了。洗完茶，她又另泡了一壶。茶水尚未倒出来，便已满室皆香。那种淡淡香味与龙诞香又有不同。龙诞香是宁神静气，茶香却是沁人心脾。
许浑大叫妙哉，忙问是什么茶，女子只是微笑不语。
待得茶水从壶中倒了出来。只见，一股热气，自茶杯中陡然而起，在空中化作一缕青烟，盘绕不去，蔚然奇观，
许浑不怕烫口，忙端起茶杯，囫囵吞枣，两口便喝了干净，直道好茶。意犹未尽，又开口讨要，女子微微一笑，又倒了一杯，但似许浑这般牛饮，只怕心中早已不以为然了。
“公子，请用吧。”见高适端坐不动，她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眼神中竟有期待之色。
高适端起茶杯。只见茶汤呈嫩绿色，如同一汪秋水，一片雪白茶叶悬浮其上，如一勾明月倒悬水中，端得美妙。未入口中，茶香变扑鼻而来，高适忍不住多吸几口。无意之间，倒暗合了茶道：观茶色——闻茶香——品茶味。女子脸上浮出笑意，眼中微有赞许之意。
茶水入口，微微发苦，然而顷刻之间，这种苦味便消失不见，随之而便是满口的芳香和甘甜。这种芳香甘甜和美食又有不同，如果美食是浮于表面，那么当下便深入全身毛孔乃至骨髓，以致于高适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体味。
“公子觉得如何？”她一脸期待。
“苦尽甘来，满嘴余香。嗯……”高适睁开眼睛，然而此时口中滋味又有了变化，那淡淡清香，竟醇厚了起来，如同一壶佳酿，直让人醉去。
“那公子喝出了什么？”她又道。高适怔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他知道对方必有所指，但只是一杯清茶如何能够品出什么？如果比较装的话，他自然可以故作高深，回答品出人生云云，但依他性格是不屑为之。
女子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自然是品出好喝了。如何每天都能家中喝上几杯，那是最好不过了，高兄弟你说是吧。”许浑笑道，一语双关，朝高适挤眉弄眼。高适呵呵傻笑，一脸尴尬，要想每天都能喝上这等妙茶，那自然是对方娶回家才能办到。
女子初时还不明白许浑话中深意，等想明白时候，许浑已然哈哈大笑，脸上顿时一片飞红，于是“恶狠狠”地白了许浑一眼，跟着抬眼望向高适，见他沉思状，方才静下心来，笑道：“想得倒美，这茶放眼整个大陆，每年也就产那么数两。你道它可以一斤一斤称来做饭吃么？”乘机回击许浑的“牛嚼牡丹”，许浑只得嘿嘿讪笑。
但是高适心中却大为惊讶，如果整个大陆每年只产那数量，等闲不是王公贵戚，如何享受得到，于是不禁对这“毒医”以及眼前少女的身份，更加好奇。
“那么请问苏小姐，请问这茶叫什么？”他道。
“公子客气了。乡野村姑，哪里敢称什么小姐。如果公子喜欢，就称我雪青吧。”随手为高适续了杯茶，那青葱似的手指，竟然透明如玉，那薄薄的皮层下，青色血管，明晰可见。
不待高适点头，又笑道：“这茶的名头倒也雅致，名为平湖秋月。”高适往杯中一看，可不就是如此，但真恰如其分。这时，又听她道：“此茶原产西陆雍州，飘渺山巅。山巅之上，终年飘雪，可偏生了这么一棵千年茶树，吸风饮露。别人只道茶树喜温热，可这棵茶树却偏偏傲然独立苦寒地带……”说着声音渐渐转低，神色转暗了下来，似乎回忆起那遥远的往事。
其实高适和许浑是有所不知了。这“平湖秋月”又名“雪峰烟龙”，一是指它生长雪峰之殿，二是指冲泡之时，茶烟缭绕，就好似云龙升天一般。生长“平湖秋月”的飘渺峰位于熏育帝国的境内，十五年前熏育帝国为被覆灭这时，它历来都是皇家专享的贡品，民间莫说是喝上一口，就算闻上那么一闻也是艰难。
“雪青失态了。”蓦地她又回过神来，见二人茶杯已空，又为他们各自倒了杯茶。高适见她只顾为自己二人倒茶，而自己身边的杯子却始终是空，脑中自是不解。
“苏小姐，……哦不，雪青小姐，你怎么不喝？”
“妾身自幼染病，这茶是不能喝了。不过，纵然不能喝，但闻一闻这茶香，也是不错。”她笑道，“况且，此茶遇水则化龙，非人中龙凤不能饮之。”
看了似有深意地看了高适一眼，又道：“看公子神色，似乎曾经受过极重的内伤。如果雪青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气脉不畅所致。嗯，伤得应当是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四脉。”
高适大为惊讶。只是这么一望，怎么就能判断出自己受过重伤。
这是只听许浑大笑起来，甚为欢喜：“我怎么忘了你这么女神医呢？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