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一个叫做《河流》电视剧，演员叫邵小凤，我认识她，她是个新人，在《河流》里的戏份很多，她饰一个心地善良的第三者，被人骗了以后并不计较。我看到她在电视里生气的样子，就笑了，和生活中的她一模一样。
邵小凤在剧情里叫小蛮，这和她的模样倒是有些相像，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小馒头。
她大概很悲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电话一直响，她就是不接。
电话的声音一开始像音乐，后来就有些像噪音。我突然想知道邵小凤在做什么，就拿起自己的电话打给她。
电话号码竟然通了，是她的助手接的电话，我说是电视台的，电话马上就递到了她手里。
我说，我是老陶。她仿佛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愣了一下。我不得再一次提醒她，我是拍广告的老陶。
她知道了，那一次广告如果不是我的争取，她是接拍不了，说不定，我的那则广告改变了她的一生。所以，她想起来了，十分客气地叫哥哥。
我说，你在电视里怎么不接电话。
她很莫名其妙，她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说出那话以后也就笑了，我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想你了。
我的这句想念的话语显得更为荒唐，邵小凤竟然愣住了。她也许在心里骂我一句神经病，但表面上竟然说，想念，是真的想念吗。
我说，没有没有，我在看你演的个电视剧，看到你在里面悲伤，就打个电话给你。
她哈哈地笑，说，陶哥真好，然后，我听到电话里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后接受她的歉意，就挂断了电视。
打完电话以后，我才发现心里忽然生出一段寂寞。
然后给无双打电话。
无双竟然和电视里的情景一样，一直响，一直不接，一直响，一直不接。
我就要挂断的时候，无双气鼓鼓地说话了，你手机一直占线，我刚才想说的话都已经忘记了。
我有些想笑，就问，我收到了，你不过是想说，想我吃你。
无双说：你知道坂田吗。
坂田？无双无数次地和我说过，她的新的老板，是她的话语主导者。和上个老板不同，这个老板很懂得生活，经常在开公司中层会议的时候先讲他泡茶的经验，然后再用来比喻工作的态度。
我对这个坂田印象深刻，有一次中国员工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他没有生气，听完解释以后，让员工们自己报出完成工作的时间。结果因为临时停电，工人们以为不来电了就下班了，结果没有多久就来电了。没有完成任务。然后坂田给这一帮工人开会，让无双做翻译，他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说：“我们是一个有制度管理的现代化企业，不能像家里面督促孩子做作业一样，老是说话不算话。你们中国有一个非常好玩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匹狼很饿，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它听到有一家人在训孩子说，别哭，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可是，那孩子仍哭闹不休。那只狼感觉家长会履行诺言，结果狼等了一夜，那户人家也没有把孩子送出来喂它。第二天早晨，那只狼长叹一声，说，人类说话不算数！”
那群工人被坂田的幽默给逗笑了，同意按照公司的制度接受处罚。
就是这个嘲笑中国工人的坂田，我对他印象挺好。
因为，无双说，后来，那个坂田又专门把开会的几个职员召集到一起，道歉说，他想了一下，那个笑话可能会有嘲笑大家的意思，就专门道歉，他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提醒大家，作为一个公司，其生存的前提就要制造利润，然后才有能力给职工创造一份体面的生活。相同的原理，员工们也只能以这样为游戏规则才能让公司继续发展。
日本人的公司管理制度虽然严格，其实也有他们人性的一面。
无双说，坂田一直对她很好。
有一次喝醉了酒吐到了无双的身上，给她买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只是，那一身衣服一直就挂在衣柜里，无双怕我不喜欢。
无双说，你现在来看我吧，我穿了那身衣服。
我有些惊讶。
我还是开着车子去看她，她打开门的时候嘴唇上的口红涂一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我问她，怎么了，忽然这么活泼，这衣服不是你能穿的。
她有些不高兴，说不好看吗。
我说，好看。
她说，那不就行了吗。
我说，不行，那衣服不是坂田的吗。
她又开始抽烟。
她往烟里洒了香水，也或者是香精，总之香气袭人，我陶醉在那气味中。
我找到那烟，长长的英文名字，长长的腰身，那是女人专门抽的香烟。
我点燃，烟很容易燃烧，像一个热情的女人。
我们又开始坐在那里相对着发呆。有时候我用拍摸一下她的手，她就笑一下。
她的话语像一杯啤酒瓶里的沫沫，慢慢浮起来。
她说，我想去日本，和坂田一起。
我没有听出她话语中埋藏的悲伤，就看着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短期内可能回不来了，坂田的父亲有病了，他辞职了，希望我和他一起去。
我有些疑惑，说，什么跟什么啊，他父亲，辞职，你和他一起，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她抽烟，抽得很凶，然后就掉眼泪，不肯再和我说话。
坂田是个有心计的人，他第一次见到无双就喜欢上了她。
他从不刻意表现，他记着无双的一切，衣服的颜色、爱吃的小食品、爱抽的烟的品牌、不说话时的动作、难过时爱听的歌曲名字、叫陶瓷了的亲密男人的照片，他一一都记下了，他甚至连我和一个已婚女人关系暧昧都非常清楚。
他为了给无双过生日，请无双全体部门吃饭。
还无意中地和大家说说最近的电视节目，说有一个叫做“城市语文”的节目挺好看。
他每时每刻都制造着温暖的情节，像是一个极好的演员，把握着整个剧情的节奏。他几乎都是在正确的地方出现，他几乎都拿着合理的号码牌。
譬如，他曾经无意中说错一句话，他的衣服该洗了。无双提醒他，说你的衣服该洗了，坂田却随口说出，这个衣服你夸奖好看。说完以后，他马上就又笑，说，我也觉得好看，就多穿了几天。
坂田让无双陪他去喝咖啡，让无双挑选咖啡的品种，然后给无双讲咖啡。
无双就选在日本喝过的绿茶咖啡。
坂田很兴奋地给无双讲：咖啡首次正式进入日本是在1877年，当时正是明治维新的时代，咖啡是被当做一种象征欧洲文化的高级饮料。经过百年来，日本也渐渐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风味的咖啡文化。绿茶咖啡即是一道纯东洋风味的咖啡。由于绿茶具有抗癌、防老等功能，因此饮用绿茶的习惯近年在日本蔚为风行。 在喝绿茶咖啡时，绿茶所独有的优雅清香及略带苦涩的口感，与咖啡浓郁厚重的香味及略带圆柔酸味及甜香的口感，两种完全不同的口感，在口中交流激荡，如同东西方两种不同文化的交流过程，在冲突与融合中寻求平衡点。
坂田在无双感冒的时候敲她的门，说，我正好路过你这里，想知道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我饿了。然后看到无双病怏怏的，一声不吭地下楼，买了无双最喜欢吃的绿豆饼和菌汤。
无双坐在那里给我讲坂田的好，一开始她并不感动，只是感动挺滑稽，一个男人那么热爱表演。那个时候的无双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
可是，我与吴翠芝的丝丝缕缕总会无意有意地伤到她，她有时候可能正在寂寞，甚至觉得冷，就像那次感冒，她多么希望我能够感应她的无助，她多么希望开门的时候是我，然后扑倒在我的怀里痛哭一场。
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忽略她，就一次又一次地给坂田制造了机会。
坂田对她说，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只会专门的关心一个人的，就像我只关心你，而你却只关心你的那个好朋友陶。
无双仿佛不再说话了，但又仿佛一直在说，我的头脑有些发热，眼睛里全是坂田的样子，我从没有见过他，印象中的他仿佛是一种可憎的模样。
日本人，我心里多少有些厌恶的，虽然我曾经那么热爱看日剧，但近些年来我加入一个网络抗日组织，所以开始抵制日货。
这是一种狭隘的爱国心理，多少有些低俗。但却也能自我安慰。
我和无双沉默着，我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在我的幻觉里，无双在一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像舞蹈的蝴蝶，像云彩。
那个日本人竟然在无双的卫生间里洗澡，还大叫无双的名字。
我转身就走。像森林里受惊吓的动物，慌不择路地往楼下冲。我钻进车子里深深地呼吸，我的心跳过快了，像沸腾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