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时我仅九岁。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非常模糊。
父亲留给我的是一张阴沉严肃的脸,没有好气色。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敲钟下地,吹哨回家。
父亲去世时,农村才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之前的岁月,父亲辛劳一年,年终结算时我家依然欠着生产队的工分,从生产队称到家的有限的粮食吃不到换季就没有了,几乎年年的粗细口粮都接不上趟,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青黄不接的日子,是父亲最沉默的日子,作为一家的顶梁柱,父亲因无力改变现实生活,一天只有唉声叹气,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好脸色,试想,在那样的年代,父亲的心情怎么会好起来,他一根白头巾,硬是用到辨不清颜色都舍不得丢弃,没有皮带,一根窄窄的如鸡肠带一样的布条作为裤腰带要捆到断成几节不能再捆为止,尽管他是农村包产到户的最初见证者,为了好生活而付出了他的全部热情,然而父亲最终还是没有感受到包产到户的好日子。
爷爷早父亲一年去世,爷爷去世不久,农村便开始了最初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分到五亩地,用当时的话说,自己种,自己收,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由于“包产到户”从根本上打破了农业生产经营和分配上的“大锅饭”,使农民有了真正的自主权,因此受到村民们的广泛欢迎。
那时,农村到处都是繁忙一片,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到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从早到晚,家家全民总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劳动的积极性空前的高涨。放学回来,我时常见到父亲挑着粪,走在铺满阳光的山间羊肠小道上,或者是在承包地里看见父亲躬身子刨着垄厢,把日子和希望堆得老高老高。父亲曾经终日不见笑容的脸上充满了阳光,他预感到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记得在耕种自己家的那几亩地时,四十多岁的父亲扶着犁耙还不时地吼上几声,说话的语气也厚实了不少,吼声底气也足了,我憨厚朴实的父亲在把自家的庄稼种好后,常常帮着邻居们抢种,得到了村里人的称赞。
庄稼长得异常的好,绿油油地,望着那满坡满岭的庄稼,父亲的心情非常的激动,秋后丰收的喜悦把父亲黝黑的脸涨得通红通红,多年来罩在家庭中贫困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勤劳的父亲,一点也没闲,他精心侍弄好承包地里的庄稼,还把一些荒山角落也开垦出来种上庄稼。
我家是一个独立小院,房前屋后生长着篷篷的翠竹,院内一群鸡在追逐着,父亲目光深邃,卷上一袋叶子烟,背上背篼,下到自留地里,自留地蔬菜郁郁葱葱,父亲左看右看,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和蔼而又慈祥,不时弯腰把杂草除去,为了取一把挂在柑橘树腰上的干青菜,父亲被一根一寸左右、长满青苔的柑橘刺刺伤,父亲强忍痛把那根深深刺进肉里的刺拨了出来,母亲叫他就医,他坚决不肯,就是这一为了节约几毛钱的犟,给我苦难的家庭又蒙上一层阴影,父亲最后因为破伤风无法医治而去世,那一夜,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雨水和着泪水,覆盖了我的整个天空,父亲严肃的表情,父亲痛苦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我爱我的父亲,我们家里怎么能失去他呀。
父亲去世时,我还在读小学,正处一个不懂事的年龄。
父亲去世后,我的三妹就辍学了,家里得照顾,她还要带最小的妹妹,我才能得以继续读书。
父亲去世时,庄稼地里的禾苗长得异常的好,望着父亲亲自种下的绿油油的庄稼,我就心里非常难过,父亲尽管少言,但是父亲对我们的爱却是深沉的,不显山露水的,他的爱就像是灌溉庄稼的农家肥,把我们滋养得枝繁叶茂。
父亲的去世对我的家庭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当时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可想而知,母亲也是个坚强的人,她不愿改嫁,她是害怕后爸待我们不好,硬是昂起头把我们拉扯大。
我倔强的父亲,他有那么多的愿望都没有实现,却在我们家庭最需要他的时候早逝,他为了美好的新生活而付出那么多的辛劳,而最终却没有能够享受到好政策带来的好生活。
这是一种遗憾。一种深深的遗憾。
到现在,只要我一见到地里茂盛的庄稼,我就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望着庄稼的长势那发自内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