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片羽
成功脱离危险地段时,天崩地裂的感觉已不复存在,一切仿如梦中,脑袋一片空白,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周围就只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惊恐的、议论的、危言的、谣传的、镇定的、平静的、嬉笑的、叫唤的、诅咒的、谩骂的、焦急的、寻找的、急促的、舒缓的、指挥的、组织的、漫无目的的、捶胸顿足的、呼天抢地的、惊慌失措的、东跳西窜的、拨打手机的、扶老携幼的、寻亲访友的、团体围坐的、收音听话的、穿衣梳头的、回家整理东西的、到校寻找孩子的、通知下属单位的、反复拨打手机的、坐在车里听广播的、望着天空使劲发呆的、衣衫衣帽零乱不整的、户外忙着搭建帐篷的、相互之间打探消息的、亲戚朋友围坐打堆的、单位同事问候安慰的、不顾危险回屋拿东西的、领导干部视察灾情的、街上拥挤车辆鸣哨的、哄购商店必备物质的等等不一而足,混乱不堪。
大地震已过,余震不断,还没从惊恐中缓过劲来的人们,不知所措。后地震生活,改变了原有的生活习性。
——摘自《后地震生活》
雨后天晴,村子里显得特别的静。
老村长坐在刀痕累累辨不出木质颜色的门槛上,望着远处如黛的高山出神,那曾经光秃的山坡上如今已绿色如盖,让老村长浑浊的眼光清亮了不少,正对面是自家的那块责任地,刚种下的麦苗才露出点芽来,隔这么远,老村长怎么瞧也瞧不见。
孙子壮壮已经4岁多了,正淘气地在院坝的柴草堆里玩耍。
儿子刚才来过电话,说可能近期要回家来,儿子的话很简短,连自己在家的小儿子的情况都没问,老村长想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不是说好了多挣点钱才回家修房吗?村长望着手里断线的手机摇了摇头,这只手机还是前年儿子回家时送给他的,他一直揣在怀里,天天等待着儿子的电话,可是两年里,只有他的生日那天手机才会响起来。
老村长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村长了,现在村里种庄稼的人少了,村长这职位干起来没多大意思,所以一直想退下来,自己向乡上提了无数次辞职都因没有合适人选而作罢。
老村长的打扮还比较时尚,头戴一顶鸭舌帽,尽管帽子的边缘隐约可见一层亮光的汗油渍,但老村长戴在头上,村干部的气质看起来还是异常的突显,大概是太阳太暖和了,老村长解开了外衣领下面的两颗扣子,紫铜色的脖子与古铜色的脸庞相映成趣,那件贴身的花毛衣异常显眼,那是儿媳妇前年回家时不穿了换在家里的,这样的毛衣已经有很多件了,村长老婆哪里穿得过来,老村长就穿在贴肉身这一层,他是怕别人笑话,毛衣外面套了一件不辩颜色的破旧棉袄,在磨毛的袖口边,几缕发黑的棉花絮子探出头来,摸索着老村长干燥发糙的手背。
此时,院子里跑过来一群猪崽,大约有十多只,可爱极了,老村长看到这群猪崽,忙站起身,吆喝起来,老村长身材高大,只见他一抬手,身上的那件长风衣的尾摆随着他的手势扯动,马上飘起来,那气度俨然一位指挥大军的将军,这件颇具风度的风衣是儿子前年回家时送给老父亲的,他哪里舍得穿,已经压在箱底几个月了,平时要上坡干活,下地耕田,这风衣是派不上用场的,今年的冬天非常冷,他才想起来穿上,结果他发现这风衣也不保暖,走起路来也不方便,老村长索性把下摆团起来,扎在祙子里,这下就方便多了,也暖和多了。
老村长在心里盘算着,要过年了,儿子儿媳也要回来了,还得到乡场上去弹两床棉絮,儿子儿媳结婚时床上铺的干稻草也该翻出来晒晒了,那对鸳鸯枕头也要拿出来晾晾,只是房间里的那盏昏暗的电灯不知换不换,老村长很是犹豫,现在村里的电费好高哟,供电局来收费的人解释说,现在农村的树子太多了,电线要损耗不少电哩,因此电费比较高,不管怎么说,老村长还是觉得应该换,儿子儿媳在城里过惯了亮堂的日子,回到家里也应该搞亮点。
“壮壮,快过来,这是你爸妈的相片,你来认一下,免得二天他们回来你还认不到。”壮壮听话地跑到爷爷身边,指着他爸爸妈妈的相片就叫了起来,老村长眯起眼睛,笑得很甜蜜。
“爷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壮壮胖乎乎的脸上充满了向往,在他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他都记不得了。
依偎着爷爷,壮壮好开心,他淘气地把露在爷爷袖口的棉花扯出来,用手拉松,棉花丝丝缕缕地铺开来,放在嘴上,用力一吹,棉花袅袅袅娜娜地飘散起来,像极了盛开的蒲公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来,落在田间地头,生根发芽。
老村长望着飘飞的棉花絮,望着村头那弯弯曲曲的村级公路,眼睛湿润了,壮壮追逐着飘飞的棉花絮,捡起来,在自己的脸上揉搓,棉花带着太阳的温暖让他的脸更加红润,壮壮又将棉花在爷爷粗糙的脸上擦搓,爷爷的脸也热了起来,那顺流而下的泪水将几根散落的棉花絮粘在脸上。
太阳还在天上悬着,暖暖地照耀着老村长的全身。
(原载《四川政协报》2008年12月18日“明澈·书香”栏目,《南充晚报》2009年1月4日“北湖”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