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轻顿了一下,莲步微移走上前去,仔细观察,染墨则是极其配合地趴在一旁。
面前的野人,身上多处伤口,想来应该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休克。脸上更是遍布血迹泥污浑浊,看不清容貌,若不是下巴上冒出的胡渣,染轻也很难一眼看出他是男是女。
染轻仔细地给他诊了诊脉,发现此人身受重伤,内力损耗过度。依照伤重的程度开看,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除非是韩荆所赠传家百年难遇的奇药,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无力。
即便是伤愈了,他的武功也不可能全然恢复,最多也就是个七八成。
染轻虽然喜布施,但是对于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一直很反感,若不是逼不得她是不会出手相救的。她素来喜欢量力而行,既然明知道他已经无药可救,就不会白费力气地多此一举。再说在这荒郊野外的,深受重伤,想来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若是救活了,且不论他的是黑道还是白道的,就他的武功修为,他日江湖也会再掀波澜。与其将来见证武林浩劫,还不如现在见死不救。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染轻想当作看客,老天也不会给她拍拍手走人的机会。
天知道临近鬼门关的此人哪里来的运气,染墨居然误打误撞地抢了他的干粮。若是染墨没有动馒头也就罢了,她可以假装没有看到,可偏偏……
染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挽起衣袖就开始医治野人。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时辰有余,歇下来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点点汗珠。
在包扎完野人肩上最后一个大的伤口时,染轻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处理好消毒用的榕树叶,染轻很累得坐在野人的旁边。此时经过染轻一番细心打理之后的野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俊男。染轻显然是累到了,挨着这个野人坐着,顺手从竹编急诊箱中取出之前装的开水。
染轻的肚子虽然不再叫了,但是她感觉更饿了。无奈拿水充数,几口下去,倒也真的有些饱腹感,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人。染轻思量着给他喂些水,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的器具。
没办法,人都救了也不差喂口水了,就着自己喝过的竹筒伸过去喂野人。
祸不单行,间接接吻也就算了,可偏偏这个家伙还死咬牙关,巴都巴不开。眼瞅着这个发烧的男人缺水,可这没办法喂,染轻有些无力了。
这要喂的话,还就只剩下嘴对嘴这一条了路可走了。染轻倒也不是个扭捏的主,关键害怕这个家伙是个婆妈的货。
回头望了一眼染墨。
那家伙正趴在地上玩自己的耳朵呢,先是右爪饶过右耳朵由后向前抹。一连几次之后累了又换成是左爪抹左耳,他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察觉到染轻的注视,稍稍停下,略带疑惑地望向染轻……
染轻又深深地谈了口气,染墨是没有办法指望的,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给他喂水的也就剩自己了。
毕竟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马虎不得,都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名节这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染轻含着一口水,将芳唇送到野人的嘴边。右手扶着野人,左手捏着他的下颚,自己用舌头撬开野人紧闭的牙关。
一口水刚刚渡完,悲剧就发生了。
糟糕,我究竟昏睡了多久?霍付浪皱起眉头,猛地一起身牵动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碍于男子的面子没有龇牙也没有咧嘴。
原本染轻的唇才刚刚离开,前倾的野人一下子,两人的唇再一次合在一起。两人的瞳孔同时放大,野人摸不起头脑地呆着,染轻迅速恢复理智,快速后退转身。
即便如此,染轻的脸上还是绯红一片。野人昏迷的时候染轻可以视为不见,但是刚刚却是清醒了,想要忽视实在有些为难。
霍付浪更是满脸密布红云,不明所以地紧张着,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刚刚不是在做梦吧,自己居然在青天白日里做起了美梦?
霍付浪想平复一下纷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紧绷无力,继而发现自己功力尽失。
兴许是武功尽失的缘故,连带着他的警觉也下降了很多。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霍付浪一遍拼命思索昏迷前的事情,一边懊恼的低下头,用余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侧耳倾听着,一步,两步,三步声音越来越响,终于在他半步之遥的时候停下来了。他微转头,只见一只雪白的爪子毫不保留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爪子?霍付浪错愕地抬起头……
一只头颅大,嘴宽的白色藏獒凶恶的瞪着他,“哇呜”又是一声咆哮。
霍付浪的脑袋被染墨的吼叫震得生疼,眉头锁得更深了。虽然他不懂兽语,但是他很明显地能看出染墨凶狠的表情不像是在和他表达善意。
想必这只有灵性的蕃犬该是为了主人抱不平来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思及此处,霍付浪勉强地笑了一下,微微后退。
染墨毕竟和染轻相处多年了,对于外人的态度它自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厌烦的狂吠不止,更不会软弱到人人可欺。它一般都会见好就收,达到威胁地目的之后就停口。
看到霍付浪示弱的表现,染墨显得有些意料之中的得意。只见它翘着尾巴一遍走一边拼命的摇着,三两步就走到染轻身边。
“想必是姑娘救了霍某?”虽然基本确定了,还是想问清楚才安心。霍付浪忆起之前自己中计被苏踏歌一群人重伤之后昏迷一事,心中有了些底。
“染墨吃了你的干粮,我救你也是为了给染墨赔罪,你不必放在心上。”染轻依然平复好心绪,慢条斯理地回答。
“姑娘言重了,大恩不言谢,这救命之恩,霍某一定会报答姑娘的。”霍付浪倒真的是个敢作敢当的直爽汉子,没有误解染轻看轻他的命。
先前醒来的时候由于太过慌乱,也没有正眼看过前方的女子,跟着染墨霍付浪移动视线,这才注意到蕃犬的主人。
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起来,因为背对着自己霍付浪没有办法看到女子的容貌。从她的背影看来,如绸缎般柔顺的黑发扎成一束,顶端由一根简单的竹簪简单地装饰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在秋风中微微荡漾着。颈部露出的肌肤更是透着如瓷般润滑感,让霍付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砰然乱动。
装扮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感觉,但是她的无形中显露出来的气质,却让霍付浪相信她是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
这些年,大江南北各色美女他见得也不算少了,可是没有一个会让他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许是爱屋及乌,在他耳中,她的声音也如同仙乐般悦耳。没有软侬细语更不似阴阳顿挫地不协调,仅仅是普普通通的低语却让他无比留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相较于霍付浪,染轻倒平静许多,顺势弯腰拾起跌落一旁的竹筒。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比天大,一定要报。”霍付浪比染轻想象中还要固执上几分,语气不容拒绝的坚定。
“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救你的是灵药,不是我。”染轻转过身开口解释道。
“姑娘不必过谦,你的再造之恩,霍某铭记于心。”霍付浪果然是老顽固一个。
染轻也不愿与他多做争执,沉默不语地蹲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急救箱。
不料,那古板的霍付浪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敢问姑娘可曾婚配?”
一句话就让一向面瘫的染轻破功,她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有未婚夫。”明白了霍付浪的话,染轻说出不算谎言的话。如果当真算起来,韩君卓也可以算是他的未婚夫了,她不算说谎。
听完她的话,霍付浪的脸上也是一道诧异闪过。
众所周知,天朝的姑娘若是已有婚配,耳朵上必然会佩戴耳环。
然而,染轻没有戴。
“呵呵,霍某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在下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不知可方便透露。”霍付浪道是自己吃了一个软钉子,尴尬地笑了两声。
“姓染,名轻。”染轻打理妥当之后抬头与霍付浪对视。
“失敬失敬,原来姑娘就是天朝第一游医染轻。霍某能被染轻姑娘所救,实乃三生有幸。”
只是几句简单的话语,霍付浪却仿佛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之前全副心思都放在染轻身上,现在回到现实中来,才发现浑身难受。他忍住胸口和肩部的火灼般的疼痛,用手支撑着身体,缓缓靠回老榕树。
染轻不施脂粉的小脸,虽没有想象中的绝艳,但是也足以给人一种天生丽质的感觉,一种清雅端美之感。
那纯净无邪的眼中有着一抹与她年纪不相符的神情,似是伤痛忧郁又似黯然悲痛,霍付浪看后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去她的悲伤。
一股想要将她纳入怀中安慰的冲动,被深深地压了下来。
霍付浪不免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不是在自作多情地犯傻么?
人家姑娘才刚刚已经婉转的拒绝了自己,自己却还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凭自己现在风一吹就要倒,泥菩萨过河的自己又能拿什么去保护人家?
自己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连个安稳的生活都没有,时不时还有挑衅暗杀的武林中人找上门来,人家姑娘又凭什么嫁给这样的自己?也难怪她不愿搭理自己。
想着,想着,霍付浪闭上了眼睛。罢了,这该是自己烧糊涂了,一觉醒来肯定又是一场泡沫色的梦。
染轻望了一眼嘴唇苍白干裂的霍付浪,重新取出收好的竹筒,向来时地路走了过去。
俩炷香的时间之后,染轻又领着染墨重新走了回来。
轻轻地推了推霍付浪,染轻将竹筒递给了闭目养神的他。
转眼间,夕阳西下。
“好好休息,我替你守着,不用担心!”好人做到底,既然选择救了他,染轻就打算送佛送到西,也不枉费师傅的那颗灵药。
“多谢染轻姑娘!霍某就不客气了。”久旱逢甘霖,大口大口地喝掉竹筒中地水。
“你的伤势颇重,我虽然将你救了回来,你的武功修为以后也会大打折扣的,你应该已经察觉了吧!”事实真相隐藏不了多长时间,长痛不如短痛,染轻一本正经的对着霍付浪。
“痊愈可以恢复几成?”武功算是他的第二生命了,他可以没有银子,没有娘子,但是绝不能没有武功。
“最多八成。”真相永远都是最伤人的。
“八成?”霍付浪似是反问又似自答,他心里掂量着。隔了好半晌,他好像想通了,叹了一口气之后,安详地闭上眼睛休息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望着榕树下霍付浪的侧脸睡颜,染轻一时不禁将他错看成了某人。
记忆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撞击着染轻的心……
那时她刚刚接触医术,是个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他却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
若不是“对枝对叶能治红,草木中空能治风,边沿有刺皆消肿,叶中有浆拔毒功”,今天她也不能救霍付浪一条命。
四句真言,当时的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对枝对叶能治红指的是,枝干上所有叶子以枝干为轴左右对称的草木,如冬青、黄金叶,均可取其叶捣烂敷于伤口,有迅速止血之功效。 草木中空能治风是说,枝干里边要是空的话,尽可以拿来治风湿用。边沿有刺皆消肿,凡锯齿形边沿的叶子,或边上长刺的叶子,捣烂敷上可以去淤消肿。 叶中有浆拔毒功,要是被毒虫、毒蛇、有毒的植物弄伤,赶快在你身边找些能挤出浆液来的叶子捣烂敷上,能延缓毒性的蔓延。此类植物通常叶厚,如田七、厚脸皮、万年青 。”
这段话早已根深蒂固的扎根在她的心头,余音都能绕耳,声音的主人却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总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夜君。
染轻从头上取下竹簪,反复地摸,擦拭。好像那不是一支普通的竹簪,而是一支最珍贵的金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