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琪琦把目光移到周小荮身上，才平复不久的心绪又重新紊乱起来。
下午离开星巴克之后，她忍不住立即去找了冯楠生。
对她的突然到来，冯楠生又惊又喜。
冯楠生调来N城之后，把家安在了比较僻静的市郊，与新开发的象山公园毗邻，妻子身体不好，正适宜常到公园里锻炼锻炼。
因为离单位比较远，单位便为他单位附近配备了一套小小私人公寓，由他本人支付部分租金，单位补贴剩余部分。
这当然也是他的私心，这个公寓，在他看来，便是他为罗琪琦准备的家，公寓内的每一样东西，都由他亲自挑选布置。
但罗琪琦却是第一次上来。
冯楠生握住她的手，目光里充满惊喜。
罗琪琦的心里有些心酸，她知道这个男人爱她，这些年来，她试图离开他无数次，但他从来没有一次肯答应，除了一个妻子的名份，他什么都给了她。
不不不，哪怕是妻子的名份，他也想要给她，是她……固执着不肯。无论如何，是她从他的妻子手里抢走了他，她内心有愧。
她坚决不许他提离婚，哪怕知情人也只当她矫情，假惺惺，她亦只坚持着，那也不过是个可怜女人，不是吗？老公不过只是一个空壳子。
最起码，他与她，是有个孩子的。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没找到孩子的下落，但是，毕竟是真实的存在。
当年她自医院出来后，失魂落魄的，直接上了辆大巴，并没有计较目的地……最后在一个小镇呆了下来，租了个房子，在院子里种了点菜……肚子一天天大了，担心镇医院的条件不好，才又回到了N城。
孩子生下来后，很是瘦弱，她又没奶，孩子总是在哭闹，她觉得头疼，后来孩子不知道怎么搞的，长了满头疱，打了好长时间的针也没见好……她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一咬牙，将孩子搁到了附近的菜市……
那个时候的她，恨他，恨自己，也恨这个孩子……
孩子被送走了，她的心情坏了极点，生活乱成了一团糟……有时候一两天滴水不进，只默默流泪；有时候在街逛足一整天，什么也没不买什么事也没干……
想得最多的，就是死亡。
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非常久，一直到冯楠生终于找到她……她被强行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她患了产后忧郁症。
冯楠生抱着她哭了……她也哭了……从那时候起，无论她再怎么不情愿，冯楠生一直陪在她身边，任她打，任她骂，任她撵，他也没有离开过她。
她被他强制送到香港，整整医治了近两年，她的身体与生活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清醒过来之后的罗琪琦，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哥哥一家人和被自己丢弃的孩子。
每次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将孩子扔在了街头，那么黑的夜，她走之后，不知道孩子哭了没有……
她的心便像割裂了似的疼。恨自己，也恨冯楠生。
一晃眼睛二十年光阴过去，她也认了命，这辈子注定与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离不开，摆不脱……
“你根本没有认真在找我们的孩子，是吗？”罗琪琦甩开冯楠生的手，淡淡地道，“也是，你的孩子好端端的呢，至于我的孩子，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冯楠生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话？”
罗琪琦忍住泪水，哽咽道，“你说周小荮的包巾是在医院拣的？哪家医院？什么时候？”
冯楠生噎了一下，喃喃道，“我没想到要问这么多……”
“人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发你，你就当了真，甚至没想过要深究一番……”罗琪琦道，“那张包巾明明就是我们的孩子的……这是我们能找到孩子唯一的线索，你为什么完全不当回事？”
冯楠生试图再次抓住罗琪琦的手，“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当时周老伯的态度非常不好，特别警惕，我也就没再追问……你别难过，我明天再去找他。”
罗琪琦道，“那是我生的孩子……她在我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不是你的肚子……你一次没有见过她，一次没有抱过她，你当然没有感觉……”
冯楠生急道，“琪琦！”
“今天我听到她说，她不能吃海鲜，她吃海鲜会过敏，我也是，我也不能吃海鲜，我吃海鲜也会过敏！她还说她小的时候，长了一头疱……我跟你提过，我们的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长了满头的疱……”罗琪琦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是她……一定是她……”罗琪琦捂住脸，眼泪落下来。
冯楠生搂住她肩头，“琪琦，别哭……我这就去找周老伯！无论如何要他告诉我实情！”
罗琪琦挣开他，极其冷淡地道，“不用了。她晚上会去店里吃饭，我自己想办法。”
一个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
只要能拿到周小荮的一根头发，就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此时此刻，周小荮就坐在身旁，罗琪琦忽然就丧失了之前鼓足的勇气，如果她是，如果她不是……
正百般纠结着，突然两女孩提起了发型，许凝说，“我想去烫个大卷头。”
沈承泽一口否决了她的想法，“不好。”
许凝顿时不高兴了，“不要你管。”
周小荮道，“哎，我也想去。”
许凝立刻昂一昂下巴，“你看，小荮也想去。”
沈承泽道，“小荮是小荮。”
许凝有些委屈，“可是我想去……”
周小荮便看不过去了，“我说沈公子，你这又不是当爹当妈的，就一哥哥，管那么宽干嘛！”
沈承泽看一眼睛许凝，轻咳一声，作了退步，“好吧……”
罗琪琦顺势摸一把周小荮的头发，“小荮的头发做大卷头，一定漂亮。”
许凝也道，“是哦，她发质比较硬，哎，我的有些软……”有些烦恼，“不知道会不会烫出样子来。”
沈承泽道，“只要钱到位，自然能烫得出样子。”
周小荮扑哧一笑，赞道，“沈公子这话说的是。”眼看罗君昊一直不说话，便道，“君昊，发什么呆！”
这一刹那里，罗琪琦已经轻轻自周小荮发上弄到断发，捏在掌心，一颗心兀自砰砰狂跳，听得周小荮这么说，顺势道，“君昊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她腾出另一手摸一摸罗君昊额头，“好像有点烫，我让厨房给你煮点姜茶水。”
趁机站起来身来，“大家慢慢吃，我出去忙了。”
“姑姑再见。”
“琦姨再见。”
罗琪琦出得门来，迅速走到休息室里，翻找出来一个透明胶袋，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紧攥着的头发塞了进去。
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罗琪琦将目光投向暮色渐沉的窗外，心情便也像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冬风，倏然在密林间来回晃荡。
罗琪琦刚走，罗君昊便也站起身来，提出要走。
许凝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啦？饭还没吃饱呢。”
罗君昊道，“今天本来就开着会呢，我偷跑过来的，总得去扫个尾，你看，沈总还坐在这儿，省得他心里责备我工作不尽责。”
一番话说得倒是无懈可击，许凝虽然失望，却也没再阻拦。
周小荮最为心知肚明，更是不作挽留。
罗君昊便走了出去。
周小荮重重叹息一声，“其实最难受的是我……这么大的灯泡，你们俩受得了不？”
许凝提议道，“要不然，咱们给东哥打电话，让他过来好不好？”
沈承泽道，“他现在应该正在忙着摆地摊呢，哪有空过来吃饭。”
许凝吃了一惊，“真的摆地摊啊……”完全地不予置信。
周小荮不以为然，“摆地摊很好啊，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很光荣，必需表扬。”
许凝眼珠子一转，“那我们赶紧吃吧，然后打包给东哥……好歹人家第一次创业，咱们也得支持一把对吧！”
沈承泽道，“还是我家小凝有爱心。”
这话含沙射影的，周小荮假装没听懂，“她名堂最多倒是真的……”
最后在许凝的催促下，饭局早早结束，剩下饭菜打包，由沈承泽打电话给章学东。
电话刚接通，沈承泽还没来得及说话，章学东在那头已然哇哇狂叫，“承泽承泽！我刚要打电话给你！快来救命！”
沈承泽一惊，“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小荮虽然垂着眼脸，但身子不由得一僵，也跟着紧张起来。
“有城管！城管来啦！”章学东的声音嚷得全车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沈承泽好一阵失笑，问道，“你在哪？”
章学东喘着粗气，“春天国际广场门口的天桥下……啊！快来！天啊！我的东西啊……”电话咔嚓断掉了。
许凝大惊失色，喃喃道，“天哪，可怜的东哥！”
沈承泽徐徐道，“有什么好可怜的，过几天这就成为他吹牛的资本！”
周小荮担心的却是别的，“他不会跟城管硬着来吧……不会打起来吧……”
也是……堂堂章少，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啊……
车子疾驰至春天国际广场，沈承泽去停车，周小荮与许凝便急忙跑下天桥，天桥下长长的通道早已恢复平静，各式小贩正与前来光顾的客人讨价还价……
好不容易在角落处找着了章学东，他神情沮丧，衣服上尽是污渍，大约是狂跑一阵，因此头发也一片蓬乱。
许凝强忍住笑，“嗨”了一声。
章学东丢过来极其幽怨的眼神，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宠物狗，“被城管抢了一半东西……”那语气，似乎都快哭了。
……许凝凑到周小荮耳际，轻声道，“这东哥，算是不错了……”
周小荮心里也是颇为震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劈头就喝道，“……看见城管有什么好怕的？他来你就跑，他走你再出来……这么个大男人，自己的东西都看管不好，你说还能指望你些啥！这么多摆小摊的，人家的东西怎么没被抢走？”
章学东遭了骂，眨眨眼睛，并不生气，反而嬉笑起来，说道，“哎，小荮，你这么骂我，真像我老婆！”
许凝一个没忍住，哗地笑了出来。
章学东又换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我连饭都没吃……”
周小荮板着脸，递过去饭盒，硬邦邦地道，“哪！给你！”
章学东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亲爱的！”
沈承泽也气喘吁吁地赶了来，看到章学东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东西丢了就算了，章少若是受了伤，那就不是件小事了。”
章学东立刻将衣袖挽起，“受伤了！受伤了！”
果然胳膊肘擦破了块皮。
周小荮撇撇嘴，“这点伤算什么？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嘴里说着，手却打开包摸索着找出创可贴，没好气地道，“过来，我给你贴上！”
章学东心花怒放，顺从地凑近身子来。
沈承泽扫了一眼章学东售卖的手机壳，皱了皱眉头，“多少钱一个？”
章学东道，“三十块一个！沈公子要不要来一个？友情价，二十五！”
沈承泽不客气地道，“人家都只卖十五块！你这价钱谁肯买！摆地摊的首要条件就是便宜，甭吹你的货有多好，人家不认！”
许凝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哥哥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沈承泽淡淡地道，“我在香港摆过整整一年的地摊。”
许凝闭上了嘴。
看他一眼，猜想那应该是沈氏最潦倒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吧……心头顿时涌上几分爱怜，便将他的手臂挽了起来。
章学东委屈地嘟嚷着，“可是我进货价就十五块了……”
沈承泽道，“所以进货的时候一定要货比三家。”他终于还是不忍，眼里掠过一丝同情的目光，“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加油吧，兄弟，我们走了。”
章学东眼巴巴地看着他，“真不买一个？”
沈承泽十分无情地摇摇头，“不买。”
许凝心软，说道，“东哥，我买一个。”
章学东大喜，“好啊好啊！还是小凝妹子有情有义！”
许凝挑一个拿在手上，把钱付了，说道，“哥哥，我送你好不好？”
沈承泽皱皱眉，显然有些嫌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