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附近的这家心理咨询室，许凝完全是无意中发现的。
在图书馆的时候，偶然一天，突然听得坐在身边的女生低低在讲电话，“嗯，有时候就只坐上几分钟，心情好像就好了一些。”
一开始没留意，但女生讲了很久，她渐渐地被迫听到耳里，似乎是说附近有一家心理咨询室，咨询师就是从前N大的学生，因此来自N大的顾客都会被贴心地打上八折。
女生走了之后，许凝突然也没心看书了……突然间，她也很想去那间心理咨询室里坐一会，问一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得偿所愿，安然离开沈承泽与沈氏，母亲的医疗费，她在心里暗下过决心，总有一天，她会一点一点地还他。
其余的，谁能说得清楚，谁欠谁更多？
她突然觉得脑子不够用，怎么也计算不明白。
白天总是太过漫长，她总是魂不守舍。
她为此烦恼至极。
找到咨询室，还颇费了一点功夫，因它寄居在一幢灰朴朴的貌不惊人的旧小区里，电梯好像也有点年久失修的模样，一启动就让人胆颤心惊的咯吱响。
咨询室位于旧楼的最顶层。十九楼。
房子本身并不宽敞，厅极小，一个前台，一张沙发椅和茶几。进到里间去，视线却豁然开朗，整面墙的落地窗，屋内布置极简，墙体雪白，家具皆是让人心神安定的深灰。
许凝留意了一下，咨询室的招牌只有两个字。
“小X”。
她好奇心顿起。
和前台的助理闲闲聊起，得知咨询师本人的昵称就叫小X。
助理极年轻，十分美貌的一个小伙子。身量极高，一双大长腿。许凝立刻想起了韩剧里的那些长腿帅哥们，男女老少通杀的那种。
这样的人，哪里适合做这种工作了？客人们一看到他就神不守舍，转瞬就忘了心事。
“稍等，向医生马上回来。”太过帅气的助理亲切地斟上茶来。
茶似乎是水果茶类，偏甜。在这样初夏的午后，十分可口。
“啊，向医生来了。”
门外走进来一年轻男子，目光轻轻地扫过来。
助理将许凝引进屋内，“向医生换衣服，马上过来。”
门被轻轻带上。
许凝环顾着这间屋子，不由得猜度起这医生来。
她现在明白周小荮的感受了，所谓职业病就是这样的，看到任何一个人，都免不了要臆想一下他身后的故事。
“你好。”向医生很快推门而入，示意许凝坐下。
窗帘被拉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若有若无的清新香气在空气里盘旋，叫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许凝？”向医生微微蹙了蹙了眉头，“你……想告诉我些什么？”
许凝答非所问，“一般的女生们到这里来，会说些什么？”
向医生也不嫌她冒昧，答道，“爱的那个人。”
许凝无声一笑，轻声道，“原来每个人都一样。”
向医生道，“当你经历苦难，又或者备受折磨的时候，你可以安慰自己，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他淡淡地笑了笑，“这样会好受许多。”
许凝不禁笑了，说道，“你说起话来，和我一个朋友好像。我现在明白了，做心理医生的，基本都可算是哲学家。”
向医生道，“你朋友是哲学家吗？”
许凝抿抿唇，“差不多。”
向医生笑了，“你可能需要打发一点时间。”
许凝有些惆怅，“也许是。”她垂下头来，沮丧地叹息一声，近乎低语，“我总觉得时间太多。”
向医生安静地道，“许小姐，我需要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许凝抬起头来，有些不明白，“嗯？”
难道这就开始心理治疗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向医生温和一笑，“我的耳朵有点毛病，所以需要看着你的口形，才能准确地判断你说了些什么。”
“啊……”许凝十分震惊。
这样……也能做心理医生？
向医生仍然十分镇静，“当你经历苦难，又或者备受折磨的时候……”
许凝已然反应过来，迅速接上去，“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向医生笑了，赞道，“许小姐十分聪明。”
许凝弯起唇角，“向医生，介意不介意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请讲。”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向医生明显一怔，微微犹豫一下才道，“有。”
许凝咧咧嘴，“为什么这么诚实的回答我？是应该的吗？”
向医生笑起来，许凝突然发现，他唇角有两只小小梨涡，“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每天下午四点钟，一定会到我这里来喝杯茶。现在正好四点钟，你打开门，就可以看到她。”
许凝有些傻眼，“啊？”
这是哪跟哪啊……她又没想认识他喜欢的女孩，他喜欢谁关她屁事啊……
但向医生的微笑不觉让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轻轻拧开手柄，刚刚大大咧咧要躺倒在沙发椅上的女孩有些猝不及防，赶紧坐直身子，抬眼看过来。
“啊！”
许凝与女孩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叫。
“小凝姐！”女孩几乎扑上来。
许凝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小A！
一转念间，她全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小X……就是从前小A嘴里提到的那个小X！
“你你你……”许凝结巴起来。
小A笑盈盈地，眨巴着眼睛，“我已经非常顺利地成为一名大学生，我爸妈非常感谢小X老师……”
许凝道，“修成正果了？”
小A侧侧头笑，“还没有，爸妈现在是睁只眼闭只眼状态，我知道他们心里不乐意，但是比较无奈。不过没关系……坚持就是胜利！”
向医生静静地袖着双手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小A。
许凝突然想起小A曾经说过，“每次他看着我，我就知道，他喜欢我。”
心头莫名地酸楚起来。
“真好……”许凝喃喃道。
小A好奇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向医生在此时才轻轻咳嗽一声，“许小姐是我的客人。”
小A转动一下眼珠子，说道，“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们。内什么……小凝姐，要不咱们晚上一块吃个饭吧！还有小荮姐一块！你说好不好？”
许凝故作沉吟一会，“向医生应该很乐意多给我打个折扣的哦！”
向医生一笑，答道，“必需的。”
许凝便爽快地道，“那好吧，晚饭算上向医生一块！”
小A兴高采烈，“好好好！我这就打电话订位子！向医生，今晚可得准时下班哦！一会我过来接你们！就这样，拜拜！”
她一阵风闪走。
向医生摇头一笑，转身重新走进内室，许凝跟在他身后，说道，“我好像好了很多。”
突然想起这样子他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于是待他转过身来才道，“小A很可爱。”想一想又道，“她完全不介意我有病。”
向医生失笑，“每个人都有病。”
许凝笑起来，“其实我感觉好了很多。”
向医生点点头，“你只是有些彷徨。”
许凝道，“我每周会来一次。”
向医生道，“我让唐唐给你安排时间。”
许凝笑，“啊，他叫唐唐吗？”又道，“你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她比较近，对吗？”
向医生笑，“她告诉我，她上了一个节目，节目的主持人叫做许凝和周小荮。两个非常好的姐姐。她还带回来一个助听器，非要我把那节目重听一次。”他给许凝续上茶，“其实助听器对我的帮助不大，她把在节目上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给我重新说了一遍。”
许凝凝视着他，“什么感觉？”
向医生坦诚道，“很幸福。”
许凝笑了，“所以你记得我的名字，难怪刚才一看到我的名字表情好奇怪。”
向医生道，“我以为你们的工作和我性质差不了多少，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来这里。”
许凝摇摇头，“不对。我们只是听别人说故事。和你不一样，你还得负责治病。”
向医生道，“谈不上治病。我这么给你说吧，就好像你在黑暗的小巷子里走着，辨不清方向，很累，很焦虑，我们的作用，就是在你身边给你点上一盏灯，让你可以平静地思考，步伐更稳地前行。”
许凝笑了，“和你聊天很舒服。”
向医生从容答道，“应该的，收费不便宜呢。”
许凝大笑，微俯下身子，拿起桌上的笔，在日历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那么，电话联系。”
向医生晗首，微笑着将她送出门。
长腿唐唐迎上来，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许凝！”
许凝扬扬眉，十分诧异，“人气已经这么高了吗？”
唐唐亲自将她送到电梯口，“我也想上节目。”
许凝道，“真的？那么下期吧！”
唐唐倒吓一跳，“啊？”
许凝瞪一眼睛，“怎么？说说哄人的呀！就下期，就说说长的这么妖孽，咋想到来做这行的？”
唐唐眨眨眼睛，“我从小就想解救众生。”
许凝展开笑脸，“今晚吃饭一块去吧，我们顺便聊聊提纲什么的……”
唐唐似乎下了决心，“好！去就去！”
许凝摁下电梯键，意味深长地道，“史上最美貌的心理医生上节目，一定会很吸引听众，放心，我会好好准备采访提纲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显然有些忧愁起来的唐唐拦在了门外。
许凝暗自发笑几声。
突然间，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她去找周小荮。
周小荮的肚子越发大了，她自己也有些苦恼，别人这月份基本上都还看不太出来，偏偏她的，特别显眼。
这水街上上下下的，大半都是熟人，看过来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疑虑与鄙视。
周小荮虽然自认心理强大，却也免不了尴尬与难受，到了这会儿才觉得，之前完全高估了自己。
用脚趾头都能想像得出来，人们在背后会怎么样议论她……大学未毕业，从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高富帅男朋友消失不见，分明是被抛弃了……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怀孕了！
母亲虽然不说，周小荮也知道，不少跟母亲交情不错的街坊私底下劝告母亲，无论如何，孩子绝对不能生！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带着个私生子，以后可怎么办！
周小荮只觉抱歉，都是她连累了母亲。
许凝自沈氏大宅搬出来之后，原想重新找一个房子，但周小荮坚持让她搬回来，决定自己搬回家去住。
许凝吓了一跳，哪里肯。那一条街上成天烟气缭绕，对胎儿的发育怎么想怎么不好。
最后由罗琪琦提出建议，跟樊大妈商量，将二楼也租了下来，许凝照住楼顶，周小荮便住她楼下。
樊大妈一口答应下来。
结局皆大欢喜。
二楼虽然听着楼层低，但因为樊大妈家正靠僻静小路边，坐北朝南，采光倒是极好。
罗琪琦不由分说地便订了家具送来，周小荮连说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许凝悄悄劝道，“你马上就当妈妈了，也体谅一下人家当妈的心情吧。”又道，“反正也是她欠你的。”
周小荮白她一眼。
许凝嘻嘻笑，“我还想我妈也能这么着呢，可她连自己的温饱都不能保证。”
周小荮正色道，“说真的，你妈那儿，打算怎么办？”
许凝道，“她现在病情大致稳定，我已经跟医院说好，下个月就将她接出来。”
周小荮道，“以后呢？”
许凝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叹息一声，“现在才觉得，生活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周小荮道，“如果仅仅只是吃喝拉撒，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只不过，生活里又不仅仅只有这些。”
许凝忧伤地叹息一声，“生活真是一本难读的书啊……”
周小荮扑哧一笑，“你少用这种腔调说话，听的人会发笑，懂不懂！”
许凝干笑两声，“走吧走吧，去吃饭！我跟你说，今天太传奇了……你猜我见到谁了？小A！小A啊……她现在和她的小X发展得不错，那个小X，现在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所！”
周小荮警觉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开了心理咨询所？你好端端地去那儿干嘛？有心事？有心事怎么不跟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