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踏上了前往晚歌的征程。
我原本预计在第五天晚上抵达晚歌城，那样可以休息一晚，在凌晨攻下它。只是路上遇见的一个人却耽误了我的计划。
那是第三天的清晨，斥候报告前方发现一座没有记载的城池。我策马前去一看，一座大得出奇的城池堵在了必经的山道之间。准确的说，那是一座废墟，除了外面一圈拦腰断裂的城墙，内里只剩一些建筑物焚烧后留下的满目疮痍。城门倒是完好无损，可惜中间站了个身高八尺赤着上身的巨汉。
先前有人骑马想从城门硬闯过去，却被那巨汉双手抓住马头，生生将马撕成了两半。不过那巨汉倒是没伤人，还叫嚷着要领头的过去和他谈谈。
我对于这座没有任何消息却横亘在这山谷之间的看似废弃的城池很感兴趣，便只身过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那巨汉满脸长长络腮胡，把整个脸都遮起来了，只露出一双闪着电光的铜铃般的大眼。他看到我只身过去，瓮声瓮气说道：“你这瘦猴子就是这军的领头的？”我点点头。他嗤笑了一声又说：“你们要想从这里过去，便得听我说一个故事。”这个要求是在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难分真假，我便问道：“如若我不听呢？”他仰头哈哈大笑：“如若不听？如若不听你们就打过去。”说完他活动了下浑身筋骨。我只看见他裸露在外的壮硕肌肉上有电光闪过，还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更好奇了。因为据我了解，只有修道之人或者妖怪才会表现出这样异常的能力。而通常情况下修道之人和妖怪是不会和军队对抗的。军队常年厮杀带有的血气之力是所有真力和妖力的克星。如果他是这二者之一的话，他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另外，雷电之力可不是一般的修道之人和妖怪可以轻松掌握的。在记载中，也只有高高在上的仙人才可以自如的运用雷电的力量。
人间已经说不清多久没出现过仙人的踪迹了。
那么答案似乎都指向了一点。
他看我同意了他的建议，就邀请我坐下。我们两人一人一边靠着城门洞坐下。
“朝歌。”抬头望天的他说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我有些疑惑，他才一脸不耐烦的用手指了指身后。我问他：“这座城的名字？”他一听又不高兴了，冲我瞪眼道：“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是不是想打架？”我想我现在最好保持沉默。
他见我不搭话，有些意兴阑珊，才继续说道：“帝辛。我的名字。或者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纣。”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两个名字。如果我的认知没出错的话，帝辛是个很尊贵的名字，而纣则无疑是个彻头彻尾的侮辱性的称呼了。
他看我还是不搭话，又转头望天。我看出点东西了，他一定是很想我说话。但基于小小的恶趣味，我决定听完整个故事前都一言不发。
他显然并不是个会斤斤计较的人。对于我的不配合，他直接就无视了。
不知道谁规定的，故事都要从很久之前开始。是很久之前就可以对故事的不合理性加以解释，还是只是为了掩饰发生在故事里的真实。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这片土地的王。不仅仅是这一座城的王。这一整片古老的土地都是我的领土。”面对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说出这样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话，怎么想都应该会被人想象成疯子吧。只是看到他说话时，眼睛里绽放出的比闪电还要耀眼的光芒，我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
他看我居然没有怀疑，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成为王了。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都是王。我天生神力，从小的时候就表现出过人的智慧。所以他们都说我以后一定是个伟大的王。”他说到他们的时候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讥讽的表情。我在心里猜测这里的他们和之前的他们是不是指的一群人。他确实和他说的一样聪慧，很直接的告诉我说：“你想的没错。就是他们在后来那么无耻的称呼我为纣。”我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什么都不必明说，但要说的他们都懂。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话语无疑很重要。但除了嘴巴发出的声音，更多的语言需要用耳朵之外的器官去听。有些话，必须说但不能用嘴说。一旦说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去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成了这方土地上最有力量的人。不光他们说，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和我的经历有些相似却截然不同。他的话语里透露着无法掩饰的骄傲，但这种骄傲却不会给人一种厌烦的情绪，似乎他生来就该如此。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将军的影子。不，不该说谁是谁的影子。他们其实是一类人。一种生来就可以改变命运的人。
“我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我率领我的战士向一些不安分的人证明了我的年轻并不是他们可以冒犯我的理由。”他明明懒洋洋地坐在那，可话语里还是不住往外冒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很快，整个人族都匍匐在我脚下。我发出一道命令，没人胆敢违抗。有山挡住了我的视线，不用我说，就会有人推到它。有河阻碍了我的脚步，也会有人主动填平它。所有人在觐见我的时候都必须跪下轻吻我脚下的土地。当然，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一点。我只喜欢站着的人。但他们，非要说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的威严。我很清楚，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满足他们那卑微又可怜的野心。但我还是接受了。看着他们忍着恶心跪下亲吻我脚下的土地只为了堂而皇之的接受别人的跪拜的样子，我还是很快意的。稍稍有些遗憾的是，我最后被人掀翻在地也是因为这条罪行。”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讲述，我找不到他有任何的遗憾。口是心非，人族的通病。只是有人用起来无比快意，而有人用起来只剩恶心。
“其实也是无奈吧。毕竟一个人要自己想跪，谁又能拦得住他？我是站着的，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谴责那些跪下的人。”人族的又一通病，喜欢登高望远，但大部分都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站得越高，踩得人越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被踩叫牺牲，有人被踩是活该。至于踩人的孰对孰错，有多少人真正在乎呢？
“不过不得不说，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是相当美妙的，至少后来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飘飘然，忘乎所以。”这种明明在戳自己痛处却还好似事不关己没有一点后悔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扫兴的是，我到这时才知道这方土地上原来不知生活着人族，还生活着躲藏在城之外的妖族。这群不懂礼的蛮夷之辈，居然不知道要向我这个伟大的王表示敬意。我要不发兵攻打他们，他们就不知道这片土地谁说了算。好吧，我想那时的我实在有点，你懂的。”他的语调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不难得知，这次出兵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我做出悲伤的表情来附和他。他却不屑的对我哼了一声。
“我对这帮只敢躲在城外的化外之民实在没什么好重视的，想着一定是手到擒来。飘飘然的我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你猜，我又做了什么？”他脸上一副我的能干你肯定猜不到的优越。我翻了个白眼看看天。
“你猜的很对，我把目光投向了昊天。我家发家就是靠着祭祀上天。说白了，就是和仙人说得上话。你说，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踩在孤王头顶上？”他无赖的话语却让我不自觉陷入了沉思。
“我第一次祭拜庙宇，那庙里供了个女人。不过那女人是真漂亮。我头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女人。我想我一定是爱上她了。我要得到她。我情不自禁地摸了她的脸。”我可以看见那帮喜欢下跪的人得有多恐慌。仙人和君王哪个更可怕？一个高高在上没见过没听过但是有莫大威能，一个就在眼前你知道他一天吃几顿饭拉几次屎。答案明摆着的。
“那帮恶心的人当场就跪下了，说要我下跪以祈求她的原谅。简直笑话。我是谁？我是天下唯一的王。我怎么能下跪？父亲母亲死后，有谁值得我跪？那女人倒也小气，立即显灵，却是拆了自己的石像和庙宇。还怕孤王的手弄脏了她？我当时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桩小事。可没想到他们集体炸毛了。一天三遍到我面前说仙人发怒有多可怕，大王要为江山社稷着想。我真的是对他们忍无可忍了。以前是他们说我英勇威猛天下无双英明过人一大堆。怎么我现在也没做多大的事他们就不依不饶了？不是说我不会错吗？怎么现在又变了？真当我不敢杀他们？要不是叔父劝我，我非把他们杀光不可。”我意识到他当时和我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都看不见未来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