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或者说承诺对于一个人究竟有何意义？我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但是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确切性的答案。我想也许思考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意义大概只在于做约定的双方受约定驱使为约定的实现或者否定做过的思考和努力。
我想从老古身上得到一些参考意见。
我到老古店铺的时候，他已经开了门，并扎好了好几个灯笼。他身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酱肉。整个屋子里里外外被打扫的很干净。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酒。不用想，我都知道，这些绝对不是老古亲手做的。老古看起来心情很好，麻杆一样的腿抖来抖去。
看到我来，老古也没和我打招呼。只是那张得意的脸，怎么看怎么欠揍。虽然吃过了早饭，但我还是很想尝尝看着就很诱人的酱肉，直接走过去刚想伸手拿。老古一个起身就冲过了拍我的手。虽然老古的动作依然有着不合年纪的敏捷，但我还是很想告诉他，再早个几十年差不多。当我把一大块酱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嘴里后，老古那张堆满褶子的脸流露出的哀怨神色，差点让我把肉再吐出来。
肉的味道很不错，我虽然很想再拿一点，但看着老古紧紧抱着盘子的那架势，还是算了，转而抓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壶看起来是一种暖玉做的，大概还有保温的效果，喝到嘴里热度刚刚好。酒是果子酒，我说不出是什么酿的，但是蛮好喝的，喝下去就感觉一股暖意从喉咙留置全身，默默估算了一下，这一口的精气之充足，最起码可以让我多活个三两月。我很想再调侃一下老古，但看到他那双红的发光的小眼珠子，还是乖乖的把酒壶放了回去。
这一口酒倒是让我对老古的年龄的推测一下放到了顶。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久远。
我实在见不惯老古那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损他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别那么小气好不好？不就吃你点肉喝你点酒吗？叫不知道的人看了保不准以为我对你做了多丧心病狂的事呢？”我不说话还好，老古只顾着心疼东西。我一说话，老古顿时就是炸开了锅。他喘着粗气对我喷着唾沫星子：“什么叫吃我点肉喝我点酒？这是喝酒吃肉的事吗？你这是在要我的命。”我笑眯眯地回道：“反正你都活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三两月的。”老古呸了一口，说道：“什么叫不在乎这三两个月的？又不是从你身上扣下来的，你当然不心疼了。以后你给我少碰我东西，不然就翻脸了。”我连连摆手说道：“行行行，不碰不碰，要碰了你尽管翻脸。”老古刚想舒的一口气又被我接下的嘀咕给提了起来。“反正我也不在乎。”
一番好说，才让老古放过了我。我坐下来讲明来意。老古呷了口酒，才说道：“约定这玩意，还是看做约定的两方人怎么看。谁和谁的心长得都不一样，没什么好研究的。”我问道：“那你呢？”老古装傻道：“我？我怎么了？”我呵呵笑了两声：“装，再继续装。你咋了？你事情大发了。你说你一个非妖非仙的普通人，活到今天，满打满算最起码两千年。你说你活那么久干啥？”老古放下酒壶，很认真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说：“我说我是为了等个有缘人，好将我这一身本领传给他，你信吗？”我做了个看白痴的眼神对着老古。
老古大概估摸着我知道的已经不少，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盯着老古的眼睛，好让他感受到我的决心：“我知道的还是太少。”老古说：“其实能说的你不都知道了吗？”我说：“我就是想你认真地说给我听。”
老古说：“当初做了那个决定后，我也很后悔，不知道是对是错，一直不怎么甘心。怕我死了，后人会把我从坟里刨出来戳我脊椎骨。”陷入回忆的老古脸上很失落，又拿起酒壶喝了几口，然后接着说道：“其实我是怕死了会睡不着。因为这份契约无辜死去的人太多了。我一闭眼就仿佛听到他们在我耳边说话。我也怕这契约到后面会走样，所以我想看着它被履行。”
“所以你就活了下来，还一直呆在这座城池里看着这座城市按照你当初预计的那样发展着？”
“对。”
“你就在这座城池里生活了两千年还没被发现？”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人所生活的圈子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人要保守的秘密更是你难以想象的。”
现实的真相似乎总是那么的不委婉。真话有的时候也确实很伤人。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需要谎言吧。我一直以为对这个世界很了解了，可是总是会遇到这么多我想象不到的东西。
我问老古：“那你就看着狼烟城按照这种方式发展了两千年？你都没想过改变它？还是你觉得这种方式很好？”
老古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改变世界很容易。我也确实做出了一些改变。这个改变影响了那么多人的生活。只是我老了，没那多力气了。你看看我现在，除了每天扎几个灯笼，为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祈祈福还能做些什么？”
我总觉得他说的不对，又说不出来。
老古说：“有什么不对？我已经不算是这个时代的人了。虽然我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用呢？我能一直活下去吗？我活着的时候可以替他们做出改变，那死去后呢？我改变的生活方式就一定正确吗？最终还不是需要他们自己做出选择？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我有什么理由强行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要是意识到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改变。”
我有些混乱：“那你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老古伤感地说：“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可我不知道。我是活着之后才发现，也许我不应该活着。你知道，人总是喜欢做一些没做过的事，只是想做。这个时候，对错有时反而显的不重要了。”
我被老古的想法打败了，我问他：“那你为什么……”后半截话好难说出口。
老古哈哈大笑：“那我为什么活着？我有时候也想死，可是又和人约好了，不敢死啊。”
“谁？”
“我早就发现我的存在有些多余。这么多年来，我什么都没做，但他们做的已经很好了。可我现在活着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活着。当初我和她说我想继续活着。她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去找了好多方法，最后还真找出了一个可行的。那天，她笑着跑过来跟我说她找到方法了。高兴过头的我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情该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就那么接受了。然后我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后来有人告诉我说，这个方法就是把她的生命送给我。”
“那她死了？”
“要是死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难了。她没有死。但是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一直睡到了现在。”
“她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
“没有办法解除这个法术吗？”
“有啊，很简单，只要她不想我活了，解除法术，不再把生命给我，自然就醒了。”
还真是个简单的方法。
我很庆幸没把倾城带来，不然她又得哭上一场。
“本来我想，她一直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估计撑个百八十年就算了。可谁知道，她这回坚持了这么久。”
我说了一句：“女人本来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老古点头说：“必须是。就这点真麻烦。”我说：“看样子你还能活很久。”老古说：“其实她的资质也没那么好，和她差不多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不成仙，谁能永生呢？她这样硬拖着不走，太累了。叫我说，这样活着真糟心。可她不听人劝啊。”我说：“女人在爱情上总是显得有些笨。”老古说：“对啊，就是笨。要不是我拖累，她早就能成仙了。你说，成了仙多好？要啥有啥。要我这么个废人有什么用？”
我并没有告诉老古，即使成了仙也不见得能永生，也不见得要啥有啥。有只小麻雀，就算成了仙，也还是无法在天空高处翱翔，也只能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世界遗弃。
满怀希望又无知的人是幸福的。
我只好说：“你不是废人。”老古喝着酒：“我要不是废人，为什么会这么拖累她呢？”我说：“如果你不拖累她，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成仙了，你就不是废人了？”老古不说话了，一个劲喝着酒。
我忽然想起件事：“既然你的寿命靠她来维系，那你还要这些酒肉做什么？”老古理所当然地说道：“做个安慰不行吗？”我端过盘子又吃了起来。老古这回不管我了，一个人闷头灌酒。不知道酒太烈，还是他酒量太浅，一会儿就喝得醉眼朦胧的。他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说些废话。好一会儿，他忽然坐起来对着我说：“我就想不明白了。”我问他：“想不明白什么？”“我就想不明白了，”他立马把腰挺直了，朦胧的眼睁大了几分：“她以前也没说过那么爱我啊？”说完又倒在桌子上。
我咬着块肉，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