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后的结果出乎了我的意料。在内城里安静等待的时候,我就想过他们的死去。因为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太平常了。往往刚刚还在一起喝酒的人,转眼就已经身首异处。我想也许将军会死,吴心活下来。我想吴心会死,将军活下来。我想也许他们都死去,我活下来。可他们都活下来了,带着一身伤疤。然后,吴心把将军堵在了翼州城外。
那天吴心面带微笑朝我走来,语气温柔的说:“你自由了。”随后转身离去。我愣了好久。后来才听如意说起这场我可能参与其中的背叛。我找到了他。他在喝酒。一个人喝酒。这是极其少见的事情。他喜欢热闹,讨厌寂寞。因为心情不太好,他似乎喝醉了。他醉眼朦胧的看着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我走过去帮他斟酒,笑着问:“我为什么要走?”“已经没有人再束缚你了。”“没有人束缚过我。”“他也没?”“没有。”
我看着他端着酒杯,眯着眼睛盯着酒杯上的青山绿水出神。我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着他。他过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不是很傻?”我点点头,轻嗯一声。他说:“那你还留在这干嘛?”我说:“你把我的靠山弄没了,现在又要我走?世界那么大,我该去哪儿?”他被我问住了。他转头看着我,我调整了下姿势,确保自己在他眼中依然美丽。他说:“那你恨我吗?”我说:“恨什么?”他转着手里的酒杯说:“随便什么。”我说:“那我恨你的随便。”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谢谢。”我说:“不客气。”
他的醉意一下子消散了很多。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想我们大概需要一场真真切切的沟通交流。话不说不明。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他说:“问你什么?”“问你想知道的。”“也许问了,知道的会是我不想知道的。”“但是问了,也许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他抬头看天,说:“我想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我也抬头看天。天上星罗密布。闪闪烁烁,晃花人眼。我说:“有五百二十万一千三百一十四颗。”他低头看我,一脸迷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不信?不信,你自己数。”他闭嘴不再说话。
看了会天,脖子有些酸,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的肩膀很硬,有些咯人,但我不想退开。我说:“你本不用这么做的。”他说:“就算不是为你,我也会这么做。”语调平淡,没有丝毫恨意。急促跳动的心脏却无声的在诉说些什么。
口是心非。我一边暗笑,一边暗想。
大概从那一刻起,我看他的时候总能看到整个世界。至于他所在意的背信弃义,我全然不在意。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给我安全感的人。至于他是万人敬仰还是千夫唾骂,都是无关紧要。他若万人敬仰,我陪他一起。他若千夫唾骂,我陪他一起。他若万劫不复,我陪他一起。
爱是生死与共,也会荣辱与共。
至于他和将军的恩恩怨怨如何了结,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我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而我能做的就是,清风月夜,他醉眼朦胧,我笑颜如花。
他忽然问我:“你爱我吗?”话语来的太过突然,弄得我措手不及,只是控制着忐忑的心跳,一时竟忘了说话。还好他听到了我的心跳。只是他又问:“你会离开我吗?”接着,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又说道:“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奇怪。我不懂那种奇怪背后蕴含着什么,只是笑着答道:“不需要。”
他哦了一声。我们两个忘了本来的疑问,只是倚靠在一起数星星。那晚的星星特别多,也许不止五百二十万一千三百一十四颗。我们数得累了,不知何时竟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成了无人之下后,他更加忙碌了。我还是在他出征时,安静等他。没事跳跳舞,记录一下和他一起听的那些悲欢离合。他总是抽出时间和我一起写《春秋》。那个时候,也是我偷懒的时候。我可以拿着笔,看着他,偷偷给他画一些肖像画。要么就是在没有墨水的时候,慢悠悠磨墨。他一脸无奈,看着我磨墨,还一边露出愉悦的笑容。
那些悲欢离合,都成了无关痛痒。
只是有时候看见他掩藏在青色战袍下的一些极淡而且渐渐褪去的疤痕,我还是会害怕。我好怕他会成为另一个青城,在教会了我何为快乐之后又决然离去。又或者他会变成另一个将军,悄然却狼狈的一路向着某个方向行去,而我们还未再见却再也见不到。
他变得越来越坚毅,面对我的时候也越来越温柔。如果不是偶尔撞见他的疲惫,我还沉浸在自己狭小的幻想中不愿醒来。他有事情瞒着我。但他不说,我也无从知道。他可以和每个人交心,但实际上他和将军一样,和人之间总隔着一条小河。河里水丰草茂,草下秘密偶尔吐着泡泡。
他说,每个人都有秘密,那是别人不能轻易触碰的地方。所以我假装不知道,也不去做任何试探性的触碰。他说,信任会让所有秘密盛开。所以我只要安静等待。
他贴身带着我给他绣的香囊,香囊里塞满了我给他求的各式各样的平安符。
他吃了我做的荷包蛋。第一次他说咸了,第二次他说淡了,第三次他说刚刚好。我记住了那个味道。
……
他带我去看海。我们爬了那座五指山。他给我讲了个西游的故事。故事那只猴子好可怜。我可以翻过五指山,他却翻不过。他看不到的海,我也不想看到。
他带我去了烽火城。他为我点了一盏长命灯。我为他点了一盏长命灯。他说这灯可以亮上一百年。他真傻。一百年怎么够。
他告诉我说,世界上有座城池叫朝歌。很雄齐,很壮阔。城里住着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在等着某个她。
我们去了苏州城。看见了苏红袖和苏小慕。我想起那个苏幕遮了。而他又想起老王头了吧。苏红袖说苏幕遮死得其所死的快哉。她哭着说,她没有成为他的拖累。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也哭了。是不是我成为了他的拖累?
他写《春秋》的时候,又悄悄哭了。
我告诉他,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也许离开我,他的世界才会海阔天空。他要和我去私奔。如果自私是种罪,那我情愿接受极刑。
我们去了没有蝴蝶的蝴蝶镇。认识了马文才。马文才给我们讲了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故事里一对私奔的男女郁郁而终。马文才说,我和他必须要留下一个代替他留在这座小镇。我想留下的必须是我。马文才说,一旦留下,我将面临的是生生世世的枯守。我会困在一段最刻骨铭心的时光里沉沦到永远。马文才说,他就是那样过来的,他已经重复了一段自己编造的过往五百多次。一千五百多年,他说,那真是太难熬了。
我想那真的是太好了。我终于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好好爱他。我终于可以不再安静等待。我要撒娇,我要耍赖,我要霸占他生命的每一个日升月落。我要他的世界处处有我。我要把我们的相爱定格在十年。我要重复上这个十年一千次。
他对我说过,信任会使所有秘密盛开,而想念会使所有等待结果。我相信他有朝一日,一定会来接我。所以我只期盼他来的时间能稍微晚一些,我可以多占有他一会儿。最好在我可能有些累了的时候,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说上一句:“你自由了。”
嗯。那时的他,要像猴子一样驾着七色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