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选择了不告而别。他原打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打拼，赚点钱，过个好点的日子。可他路过这座无名之城，住了一晚之后就再没有离开过。
九五二七说他有些怕，怕前路太远，他走不完。
我良久张不开口，只是无比怀念曾经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有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有一轮金黄的太阳，还有一个永远在等我回家的女人。
红鲤，倾城，吴心。
华安，唐伯虎，秋香。
不同的人名，不同的人，却又相似的故事。
其实我和九五二七一样，都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九五二七陪我沉默了一会儿。他拍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回忆，然后用那张毫无内容的脸对着我说：“别想了，你该上路了。”
我看着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看不明白。但是他说的对，我该上路了。
我已经懦弱过一次，已经逃了一次，已经伤害了一个爱我的女子。所以我绝不会再伤害另外一个。
我也不想做一个没脸没皮的人。
娘亲说过，她给我的脸是用来让一个极好的女子来爱的，像她那样的。
我问九五二七：“你是要在这等下一个九五二七吗？”虽然答案我其实已经知晓，可我还是想问。九五二七说：“也可以说是。”我说：“那你等很久了吗？”他笑笑：“我其实昨天才开始等待。”“路过的人似乎不多。”“嗯，这里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停留了。”
我再次看着那条我走过的路，笑着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他也笑笑说道：“是啊。这真是太好了。这座城还是冷清点好。外面也能热闹一些。”
“万人空巷。”我忽然想起这样一个词。
九五二七附和道：“万人空巷？还真是。”
我问他：“这座城里的其他人都和你一样吗？有着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过去。”
他点点头：“大多数吧。就像一一九。小时候家里遭了火灾。不仅家人烧没了，全身上下也没一块好的地方。来了这里，脸比过去好看多了。这里也没人对他指指点点，整天乐呵呵的。还有一二零，过去是个医生，因为治死了人，自惭形秽，觉得实在没脸见人，听闻这座城后，偷偷躲在了这里苦心研究医术。我们要是有个大病小情的都找他。虽然找他的时候，总要推辞说不会不会。但要是听说你有病不治，那是赖在你家里不走也要把你治好。”
我好奇问道：“你们不是青春永驻吗？也会生病？”九五二七自嘲笑道：“不会老不会死，但是会生病。是不是觉得很扯淡？”“是有点。”他微微舒了口气：“其实生病很好啊。生了病，你才会发觉你是人，仍然活着，而不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哦，差点忘了，这座城里不止有人。”“不止有人？难道还有妖？”
九五二七得意笑着回答：“对啊。确实有妖。不过你似乎一点都不好奇？难道之前见过还是听说过？我也是来这里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似乎早就融入了这座城池，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对这座城池的认同感。我微笑会道：“因缘际会。”面对我的语焉不详，他也没有丝毫介意，友善笑笑后，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其实不止是妖。这座城池里据说还有其他的。比如……”他伸手指了指天空。
这还真是个令人愉悦的消息。我吃惊地问他：“真的有？难道你见过。”他摇摇头：“我倒是没见过。只是城里一直有个关于仙人的传说。”“那你们有人见过吗？”“没有。至少我没听人说过。”“那这个传说是怎么来的？”“你觉得这样的城池会是人建立的吗？”我没话说了。
刚刚鼓起的情绪又迅速跌落低潮。
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死心：“真的就没有一点线索吗？就没有什么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人？”
九五二七无奈说道：“若是我们不说不笑，整座城池里的人只有两个，男人和女人。而若是我们有说有笑，每个人都与众不同。”
我才回想起看到那些人，好像真的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体形，一样的脸，连发型都是一样的。另外一点也确实如此，虽然声音都是相同的，但是我还是可以在九五二七说话的一瞬间判断他就是九五二七。
我关心的另一个重点是这座城池里还生活着妖。和人生活在一起的妖，我虽也听说过一些，但那些妖大多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可这里的人，清清楚楚知道谁是妖。
“人和妖，真的能够生活在一起吗？”
九五二七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的说：“你觉得在这里，你是人还是妖重要吗？是人是仙又重要吗？也许我们以前确实来自不同的地方，是不同的种群，有着各自的生活的背景。可是到了这里，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无颜的妖。”他的话我无从反驳，也听不出忧伤还是快乐。
九五二七又说：“也许外面的妖和这里的妖有很大区别吧。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看不见他们原本的模样。所以这里也没有偏见。就好像一二三，他就是个很单纯的小妖。他来的理由也很……心酸。一二三是只很丑的妖。他的丑就是在妖之中也是最丑的。一直被其他的妖排挤。后来他遇到了想要遁出红尘的一二四。一二四，按照他的说法，他是一只大妖，属于那种可以只手翻天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他自己还说自己十恶不赦，杀的人比我们凡人一生见过的还多。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他老是凶神恶煞的。他来这里的原因就更扯了。说什么自己一日怒杀万人时，忽然觉得空虚，在那尸横遍野的草原上翻然悔悟，就此放下屠刀。因不愿再回首原来的模样，听闻这座城后，就驾云来了这里。路上的时候恰巧遇见了一二三。他说一二三实在太丑了。他杀过这么多的人和妖，丑的人和妖见过不少，但还真没见过这么丑的。留在世上实在是祸害。于是他便把一二三强行带到了这里。不过他们两个关系挺好的，一直住在一起。他们来的比我早多了，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和这里的人的关系都还算挺好的。”
从九五二七的话里，我听到了这座城池的现状。这里没有人在意过往，因为每个人或者妖都是想要逃离自己的过往。这样的生活，也许真的很不错。
不知是不是九五二七仍未死心，觉得我挺投缘的，想把我留在这里。他说了好长一段这座城池如何如何有趣的事。他还说到，除了人妖仙，这座城里还有其他的种族。刚开始没有人清楚他的编号。因为他丢失了所有的记忆。经过好一段时间的排查，他们才找出他的编号是七七七。一个似乎很不详的数字。
我问九五二七是怎么判断出七七七的不同的。九五二七说因为每个人看见七七七都会觉得浑身发寒不自在，每个人都会察觉到自己和七七七有恨明显的差别，而且七七七走路不用脚。他是用飘的。
最后，九五二七问我是不是要一路向西。我点了点头。九五二七说：“那你能去见下一零二四吗？上次他知道我要出城后，还问我要不要路过西边，他想捎点东西给一个人。”
我想了一下，答应了。
九五二七说，一零二四住在城西，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
然后我们挥手告别。九五二七继续坐在长板凳上等待，而我继续西游。九五二七说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我不知道这个很久是多久。但是看看路边的荒草，还是觉得这个很久是真的很久。不过九五二七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就像他所说的，时间对于他早就失去了意义。
一个自己想逃进囚笼的人，你很难帮助他。而一个自己想走出来的人，你只要冷眼旁观，他也能找回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