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崇刚的话后,欣大人大概是累透了,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地说道:“是的呢!哎呦,给你们说了这会子的话,果真累透了。现在这样舒展下身子倒是很舒服呢!我也确实好久都没有和人这么推心置腹地说过这么些子话了。”
我也确实累了,于是便活动起自己的身体来。当看到铁笼内旁边有一块白玉石墩,我便二话不说地扎下马步试图将它搬起举过头顶。这是我发泄自己,纾解心结的好方法。倒底是抚谷镇的汉子,力量是用之不尽,我也很好地继承了父亲的优势,说不准哪一天回到抚谷镇重振门楣的事情也是有的。
可是崇刚和欣大人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们笑我干什么?”
“彪儿啊,你穿着这一身的直裾,做这些动作可真是为难你了。”
“那欣大人也是直裾啊,你怎么不笑他?”
“欣大人身材可比你的好多了,做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你啊一身的赘肉,穿着一水的衣服蹲下去,”崇刚拍了拍我的脖子笑着,略带犹豫的口气说道:“蹲下去,简直像……”
“简直像什么?”我的神经现在显然已经绷紧了等待一个答案。
崇刚丝毫未有察觉我的不对劲,继续说笑着:“简直就像一块只露出半块头的大土豆!”连珠炮一般蹦出了这么些字。
“崇刚哥,你何时也说我点好的吧!别一股子把好话都说给别人听啊?”
崇刚这才发现我的口气有些不对,脸上带有愠色,于是便不再接话了。换上的是欣大人,他笑脸说道:“哪里,哪里!崇刚你刚才的话当真有些口不择言,彪儿一点都不肥胖,我看呐,倒是力气大得很,壮得很呢!样子又不错,性情也十分纯真,在丧失谷是比较讨喜的那种。”
“当真?”
“我有必要一定讨好你吗?”
“崇刚说呢?”我很在意的问道。
“你啊?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呐!还是欣大人的那句话,单纯,没有太多坏心思,很好相处。”
“休要把我当成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和你们能差多少呢!”
“你看,你还说你不像孩子?别人说你一句,你觉得不对,可以不必置言,何必急着跟别人理论呢?一个太过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当然是未成熟的表现咯。”
“我这是怎么了?”我暗自问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大发雷霆?难道我是在嫉妒欣大人和崇刚之间那层微妙的感觉?我怕自己被再次抛弃?如若是那样,我就当真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会的,不会的。崇刚哥不会因为欣大人把我疏远的,更不会抛弃我的。好歹我们是共患难过来的,他不过是在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陌生人多说几句应酬的话语而已。在抚谷镇上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给我的那些关怀,他没有给过第二个人,这些我没齿难忘。现在除了他之外,我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我们的命运,或许从彼此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早已经冥冥注定了,如同两个齿轮一般,紧紧咬合难以分开了。倘若以后当真有那么一天,他和我真的生分起来,形同路人,那只能给我们两个人同时带来毁灭性的结果——我们彼此都将成为人生这盘棋上的弃子,一无所用,成为一个废物!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寄主。”我对此毫无犹豫,我捏紧拳头肯定自己。
可越是这样认为,内心所想便越与眼下状况反差愈大。他们彼此的脸上荡漾这的是春意般的笑容,话语间传递的是春意一般的温度,我却在冷风口孤单站立。
我早已兴意阑珊,便默默回到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地呆着。渐渐,他们说的任何话我都听不见了,我陷入了自己的惆怅和嫉妒之中难以自拔。
感到头发被人挠过,我从失落中醒过,抬起头,欣大人满脸笑意地看着我,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彪儿,大人我走了,后会有期。”
我只是轻轻将其手拨开,勉强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多谢大人的关照。”
“彪儿,欣大人要走了,来,站起来送送欣大人。”
不知是给自己说话,还是讲给别人听,我咕哝着:“有些累了……”之后我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但是站起来,勉为其难地使自己脸上多点笑意,说道:“好吧,大人您慢走,谢谢大人您的救命之恩。”连我自己都觉得“救命”二字从我嘴里出来变得廉价了很多了。
“恐怕还得劳累两位在这里呆些时日,你知道那会银执大人怎么交代我的。即便差事交给我,我也不能过于随随便便地把你们放了。我们把事情谋划缜密了,挑选合适的时机,水到渠成地解决这个事情。毕竟你们来到丧失谷,沿途已经被很多人看到了,一旦被什么不友善的家伙揭发,怎么都洗不清。明白?”
我和崇刚目送着欣大人渐渐地离去,心情一下子不知怎的又从刚才欢快的气氛中低落下来。铁笼内重归毫无生机的氛围之中来。
“你怎么搞的!”音调虽然不高,但是这低沉的训斥却充满了强烈的不满和力量。
“你给我抬起头来!”
我又从墙角落里缓缓地抬起头来,崇刚一脸的不高兴站在我的面前。
“怎么?刚才的好脾气用光了,给我留下的都是臭脾气?”我不屑地抬眼瞧了他一下,便爱搭不理地埋下头去。
“你怎么了?你在搞什么?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你在搞什么!我又哪里做错了,招你这样对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崇刚哭笑不得地摆手说着。
“心知肚明。”
“彪儿,你知道吗,你越发难以理喻了。”
“恐怕还不止如此呢!”我轻视地笑着说道。
“什么不止如此。不要跟我打哑谜。你要说什么,尽管直说。”
“其实原来的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虚幻,都是假的。现在你总算找到知心人儿了吧,便处处挑我的不是,你说是还是不是?”
“你是说欣大人?”
“你自己想想。”
“欣大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对他殷勤热切一点也没有什么,况且你我是多年患难的兄弟,你总不会因为我对他这样好些,你自己就心中不快吧。其实那点小事,也不叫挑你的不是,不过一二句玩笑戏谑之语,你我是兄弟,本该……”
还未等他讲完下面的话,我便立刻站起,紧紧地抱住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感觉彼此的心跳,温度,感受彼此的身体散发的气息。他的胸脯和背部丰满坚实,但是我也体态高大丰盈,虽是我在保护他,但是往心里说,倒底是现在和以前的无穷岁月都是他在给我力量和支撑。
“不要离开我。崇刚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感受着怀抱中的温暖,我慢吞吞地说出这一句话。
“怎么会?不过,眼下我们的命运握在欣大人手里,如果连他也得罪,可就当真没了活头了。还好,他还算好说话。你我都要好生谨慎着。”
“嗯。”
“你我是兄弟,这是个永远都不变的真理。”他也将我抱得更紧,骨缝里爆出兴奋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兄弟。”我思忖着,这两个字说得着实好,只不过,我理解的“兄弟”二字和他理解的“兄弟”二字倒底有无差别。于是这样想着想着,“兄弟”这两个字,便愈加变得面目可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