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宇航
岁月曾经留下你感人的故事，岁月还将铭刻你和我、许许多多同龄人、后来人走过的足迹……
我曾经在《天上的风》一文里写过你，龙梅。写你像天上的风一样从内蒙古飞到广东，给一直想认识你的我带来意外的惊喜。因为你是受到我们整整一代人敬仰的“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姐姐。
救护集体的羊群那年，你才十一岁，你的妹妹玉荣八岁。时光过得真快，如今你已是五十出头。岁月的河流流过草原，流过青山，流向“有鹿的地方”（蒙古语“包克图”，即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你也从少儿时代走过青年，走到中年，当上了包头市东河区********。“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辉煌已成往事，然而往事是可以越千年的，许多人仍然记着你，缅怀你和玉荣的事迹对他们童年的鼓舞，总会情不自禁地说起那部叙述两个蒙古族小姑娘与风雪搏斗故事的动画片，唱起那首“天上闪耀的星星多呀，星星多，不如我们公社的羊儿多”的歌谣。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初秋，我陪你回达尔罕草原，你的故乡——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新宝力格苏木（乡）希拉草庙嘎查（村）。自从认识你并把你尊为大姐开始，我就有了要去看看生你养你的草原，走走你儿时走过的路的夙愿。我知道，这片令你终生难忘的故土，也将令我终生难忘，是不是我也可以把它作为草原上的又一家园而永远牵挂？
车子离开包头，跑过一百九十多公里的原野，跑过白云鄂博矿区。你告诉我，那条横贯矿区的铁路，就是你护着羊群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走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救起的地点。其实从这里再往西北十五公里，便是你的家了。那晚你和玉荣也曾顶着暴风雪驱赶羊群，希望能回到阿爸温暖的怀抱，可羊群还是固执地顺风而去，无助的你们只好离家越走越远。当时你的脑海里，已经忘却了回家的路，“羊是集体的，一定要保护好，一只也不能丢”的信念，支撑着你幼小的身躯和生命的全部。你顽强地坚持到铁路边，走完了你童年最为英勇也最为辉煌的一段征途。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龄人，都为你自豪，更对你十分敬佩。现在这片饱受暴风雪蹂躏的草原，因今年春夏雨水充足正显得生机勃发。公路旁自由自在地吃草的畜群中，莫非还留存着你保护下来的三百八十多只羊的后代？牧羊女秀美的身影里，莫非还延续着你的情操与风骨？
你的老家在草原的深处，一座简陋的干打垒土屋。屋门的墙边，靠着两个勒勒车轱辘。屋内除了一张土炕、一个雕花的木柜外，再没有别的家具。屋的四周就是广袤的草原，空气中渗透了野花的清香。你与已当上嘎查党支部书记的表弟，在土屋旁政府帮助盖起的砖房里，用浓香的奶茶招待我，还用奶油、白糖拌好炒米满满给我盛了一碗。那一刻，我真有一种到家的、想掉眼泪的感觉。无垠的达尔罕草原，孕育了龙梅和玉荣这对英雄小姐妹，它的博大的胸怀，一定会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让我也在奶茶、炒米、手抓羊肉和醇厚的烈酒中，用心灵去感受家园的温馨。
旗里的、苏木的领导知道你要回家，一大早就来等候着。********的、河北的一些朋友知道我要陪你回家，风尘仆仆地赶了数百公里路到这里会合。还有不少参观你的故居的年轻人知道你回家了，都十分兴奋地过来看你。不为别的，就想与你照张相，请你在衣服上、本子里签个名：“我们都学过您的事迹，想与您合个影，行吗？”你的脸上充满着微笑，与大家一起把难忘的瞬间固定在照相机里。白云矿区电视台的记者正在蒙古包等着吃羊肉呢，听说你就是龙梅，赶紧扛上摄像机，摄下了珍贵的镜头。我注视着这一幕幕动人的情景，感慨当年的英雄到如今还在人们的心目中唤起这么强烈的共鸣；为集体、为社会、为他人而奉献的精神依然是这样的崇高，这样的催人奋发。几十年前两个可爱的牧羊小姑娘，又何止教育和影响了区区一代人？你和玉荣救护集体羊群的平凡举动，是会像草原般永恒，像蓝天般久远的。
你那憨厚的丈夫老张对大伙说，达尔罕草原可是个产百灵鸟的地方，每一位牧民都能唱上几首蒙古长调呢。你是从达尔罕草原走上了人生路，又在知天命的时候回到家乡的，一定熟记着父老乡亲的深情呼唤。旗里的斯日古楞书记唱的，就是你再熟悉不过的乡音：
远方的朋友，
我看见你骑着马跑过来了，
马蹄扬起的尘土也看见了……
是你把这首用蒙古语唱的民歌的歌词翻译给了我，让我在歌声中更加陶醉，有一种在马背上驰骋，向着我的大草原、我的故乡和我的父老乡亲奔去的梦幻。
在你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巨石堆成的小山，很像是茫茫草原中的敖包。你小时候上完“马背小学”的课，和妹妹一起放羊那会儿，爬上过它的顶峰，眺望美丽的家园，一只一只地数着公社的羊群吧？我原来并不理解，为什么蒙古人要把自己的家乡称作“蓝色的蒙古高原”“蓝色的故乡”“蓝色的摇篮”。当我也登上这石头小山极目四望时，才明白近处的草原是墨绿色的，而远处的则是一片黛蓝。蒙古高原平均海拔一千多米，晴朗的阳光照耀下的苍穹显得特别高特别蓝，也给辽阔的草原蒙上一层蓝蓝的轻纱。于是，蓝色便成了蒙古人对天空、对家乡的图腾。正是这蓝色的摇篮抚育了你，赋予你和玉荣坚强的性格，才有那个晚上搏击暴风雪的壮举。
我看见，你家周围的草原上盛开着无数五颜六色的小花，不知哪一朵属于你，哪一朵属于玉荣？我选择了其中两朵蓝色的，摘下夹在笔记本中。我要把这两朵蓝色的小花，作为对故乡草原的寄托，作为你和玉荣童年的象征，久久地保存在身旁，珍藏在心底。
岁月曾经留下你感人的故事，岁月还将铭刻你和我、许许多多同龄人、后来人走过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