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时姚远就试图引起她注意。他先是不系安全带，没人搭理他；他把手机打开举过头顶放音乐，前面大佬的一个回眸眼神就把他震慑住了；空姐推车问他是需要茶，果汁，咖啡，还是可乐，他大声问有果冻吗。这些果冻都不多看她一看，果冻好淡定。他按键唤空姐，出来的不是她，问他需要什么服务。他随口说要毯子，空姐取出来为他盖好。他又按了一下，他想轮也轮到果冻了。
怎么还是你？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没有了，试试好不好使。
怎么还是你？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呃，我想问问这个毯子是不是飞毯，我怕飞出去。
不是的，先生，你放心，百分百纯羊毛。
怎么还是你？
先生，您是想问我电话吗？
啊？
这是我号码，今晚可以打给我。
晚上他还真给这女孩打电话，问她住哪，空姐们都住哪。弄得女孩春心荡漾，连忙梳妆打扮，眼线还没画好就听姚远在楼下呼喊。她跑到窗前见他在草地上双手捂成喇叭状喊着果冻我爱你，旁边还请了个民俗乐队不成调子的吹拉弹唱。他扯着嗓子吼，累了就让打鼓的和吹唢呐的顶一会儿，接着再来。
这种方法非常老土，然而却非常有效，那天晚上整个酒店的窗子全都打开观望，全世界的空姐都被感动了。
我和王淇坐在黎明前的海滩上，海浪拍打着海浪。我说接下来姚远和果冻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在海边待了三天。
“Please，我们不一样。”王淇纠正道。
好吧，我们不一样。姚远没有带果冻去迪士尼或者是免税天堂shopping，那些太俗了，他们去了里岛的渔村。他变得那么绅士，仿佛一位陪同公主出行的侍卫，鞍前马后言听既从，却不越雷池一步。晚上他特意开了两间房，他把她送回房间，帮她把果冻一一拧开放在床柜。他搓着双手问她喝茶吗，他去烧水；还饿吗，他去买外卖；看电视吗，他去，他想了想说，开电视。
“我要休息了。”果冻说。
“哦，”他还是依依不舍，“你睡哪张床？”
“干嘛？”
“别多想，我就是问问。”
靠窗的。他回到自己房间就打电话叫服务生把靠窗那张床移到这一侧。轻点，不要吵到隔壁，隔壁是我女朋友，我有钱才开两间房，这是小费，谢谢你，明天早上再帮我移回去，别让我女友知道。
关上灯跳上床，他舒心地合上双眼。真好，隔着一道墙，他们头顶着头睡着了。
你和你男友怎么样？在海边我问王淇。
你和那傻逼怎么样？在海边姚远问果冻。
王淇：我不想跟你聊这个。
果冻：你谁呀你？管太多了吧。
我：你知道吗？当我刚问出口的时候我就反悔了，我脑子有个声音在求你，别回答，别回答，所以，你真好。
姚远：这你都不让我问，你当我傻逼呀？
这就是我和姚远的区别，我所有的话语都要套一层婉转的外衣，这外衣除了华丽之外，还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姚远会直接，他不怕被戳到，只要不是一箭穿心，他必然有更有力的反击。而此时我却讲姚远的故事言志，我对王淇讲他们，我在暗示我们俩。我讲姚远的再次表白是在海边的吵架中，这次没动手，但是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一场足球，场面激烈火爆，不过还没出红牌。
“别他妈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讲一百遍了你还问，你傻逼呀。”姚远吼着，“因为我爱你。我再讲一百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不说话了，1∶0，姚远打破僵局。他拉过她的手，望远处的海天一线。
“爱着你的感觉很牛逼，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停下来想，一个好的比喻就可以锁定胜局，“就像是爱着你的感觉。”
靠，这也可以？果冻完全被打动了，她靠在姚远肩上哭了起来，她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说，当初不娶她，她应该嫁给他的。
“现在也来得及，”姚远抱起她，“咱这就登记去，做香港夫妻。”
“你忘啦？我要先离婚。”
“傻逼！我跟你去找他。”
“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还爱他？”
她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吗？”
“别问我了，回头我跟你讲。”
回去依然是东航的飞机，果冻重新复岗。姚远这次在经济舱，被一些乘客认出来。飞机平稳时纷纷找他签名，空姐们发现果冻的男友原来还是个名人，纷纷来凑趣，姚远吐着舌头打V字和空姐合影。最后果冻也拿着小本凑热闹，姚远兴奋地写下爱你，老婆，然后眉飞色舞地冲她笑。
“不是。”她皱着眉，翻到前一页，那上面是她刚写下的一行话——我有他孩子了，我想生下来。
“你最喜欢女孩的哪个部位？”
“嘴唇吧？嗯，嘴唇。”
王淇低头在沙滩乱写一些片假名。星光映着海面，海面映着他的脸。
“干吗想这么久？”我问，“这是最新的心理测试吗？”
她摇摇头：“不是，如果是的话，也说明你口是心非，虚伪透顶。有那么多可以选，胸部，屁臀部，大腿，你偏假惺惺选这个。”
“因为嘴唇拿下了，其他的就都是我的了。”
“有道理。”
“我在开玩笑，”我说，“你别这么认真。”
“是吗？幽默未遂？”
反倒是我被逗笑了，“说真的，你吻过女孩的嘴吗？”
“我的上唇碰下唇，”她对我示范，“算吗？”
“好像不算，”我点点头，“我吻过，好些个。”
“哈，那我吻过男人。”
“没什么，我也吻过。”
她站着起身，瞪眼睛看我，说：“这还是未遂的玩笑？”
不是，你不用笑，王淇。那男人是姚远，他最沮丧的一段时间，我从长沙过上海有事，姚远要请我吃饭。这事被张珏知道了，他非要来，他说没有他的酒席，就像是酒席没有酒杯。
不过酒杯第一个醉倒，三两杯就开始晕，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没声音了。剩我们俩默默喝，他没讲痛苦的事，果冻的事。他说他的书在香港出版了，下一个就剩台湾了。我说啊啊啊太好啦，又没话了。接着他说我该叫繁体字还是正体字。
“什么？”我问。
“简体相对的那个，用了几千年的。”
“香港叫繁体，台湾叫正体。”
“那你会写龙吗？”他问。
“不会，我会看。”
老板催账打烊，他指表，过十二点了。姚远拍拍屁股跟他说我们没带钱，把张珏抵给你吧，我朋友。老板很为难，这个，这个。
“二百多斤呢？”姚远拍拍昏睡的张珏，“一定回本。”
我们也喝的不少了，还没够，出了门拐弯进了7－11又拎了几听坐路边喝。有些人酒醉见人就打，耍酒疯，那不好，我和姚远不会，我们很善良，我们都是作家，酒精把心里的善意夸张地释放出来。我们本来就彼此欣赏，换平常却不会讲给对方。为什么不讲呢？因为很恶心。
你太牛逼了，我下辈子是女人肯定嫁给你。
不能委屈你，我去做女人，你还当男人，姚远。
说定了，下辈子别跑。
不用，你现在让我当女人都行。
太快了吧？
亲下试试？
我有生理反应，别的了。
什么反应？
过敏，我跟男人接吻过敏。
什么症状？
脸红，心跳加速。
很危险，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谢谢，你也是。
你敢接吻吗？
我不敢，你呢？
你问过了，我不敢，你呢？
哦，我也是。你呢？哦，那就再见了？
好，保重。
吻别，你敢吗？
我不敢，你呢？
虽然是无人的街，但是有很多车，减速，慢行，绿灯来了也不走，有几辆甚至调头过来看。我们来看看禁果后的又一段对话。
当你面吐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一起吐。
好点了吗？
好多了。是你先伸舌头过来的？
是你掐我鼻子，我出来透口气。
哦，你该去看看牙医。
为什么？
你左牙床有个洞。
喏，王淇，这就是本章开篇我讲的我与姚远的暧昧之源。记忆里那个吻如暗地月光般的污秽不堪。我理解你的难处了，你害怕我去问访你的嘴唇。有一个人倾慕，你既不请他进来，也不想他就此远去，你只是将大门虚掩，容那个人从门外偷偷地望着你。好吧，王淇，我不喜欢，然而我会接受，会等待，我等某一天你回心转意请我进去饮茶赏花，就算没机会，起码我也会守到你不留神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小心了你，花名册上有你，你被点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