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十一点我睁开眼睛,出版人同学短信留言情况如何。我回复他下午出发。郑婷婷正对着镜子化妆,她要和女友照例吃中饭。我说我请你们两个吃饭吧。她犹豫了一下,让我先穿衣服,她打电话问问。
那边同意了,这会是个有趣的午餐。我们到避风塘茶楼,她还没到。郑婷婷点些女友常吃的,这样她来时菜已做好,她午休只有一小时。她大概十二点一刻进来,有点眼熟,不过女同都让我似曾相识。由于是工作日,她的OL中性装扮不会显得突兀。然而她们见面亲吻的一刻,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
郑婷婷坐过她那一侧,我有些尴尬,我对她笑了笑,我说郑婷婷讲过没有,我是她那个臭名昭著的前男友。
“我知道,”她笑着说,“我还说你要是能待到周末,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过。”
“我一点也不期待。”我说,“到那时我就是个给你们端茶递水的茶保。”
“那昨晚你们怎么样?”
“努力过,失败过。”
“真的吗?”她侧过身问郑婷婷。
“嗯,”郑婷婷说,“所以那个问题有答案了。”
“对,”我说,“她的身体屏壁了所有男人和除你之外的所有女人。”
她握握郑婷婷的手,对我说:“那我也把你屏壁掉。”
“喂,我成了你俩的爱情宣言。”
她没说话,忙着进餐,时间紧促。
“那么,”我问,“你是做翻译喽?”
“大学念的法语,你呢?”
“我专业是国防,后来觉得中国很和谐,很安全,就退学了。”真糟糕,她俩都不笑。我改问她是哪里人。
“浙江。”
“我是东北人。”
她们不理我,低头吃东西,手还握着。
“不信?不信我就唱段二人转?”
“好啊。”她说。
郑婷婷跟着拍手。
“正月里来是,是?算了,其实我不会。”
她笑了:“你这次来是出差?”
“不算,”短信来了,出版人同学问我在哪里,我问郑婷婷地址,发给他,放下手机,我含笑望着她们,“一会儿给你看奇迹,看有人用奥拓还配司机的。”
“可惜我得走了,”她站起来,亲了下郑婷婷,对我说了奇怪的话,“下次来把《大逃杀Ⅱ》和《杀人阿一》什么的还我,还有那些衣服。”
看着她的背影,我想起来了。“这女的我认识,而且我们上过床。”
郑婷婷并不惊讶,只问是吗。
“她说她是浙江人,实际上是浙江千岛湖人;她说她学法语,实际上是在广州外国语学院读的书;她说她会屏壁我,实际上早就对我不感冒了。我们无性同居过两个星期,她把衣服和碟片留我那儿,后来都被点点给扔了。啊!她甚至把妈妈也接来了。”我指着郑婷婷,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她发过一份电影清单给我,你登录过我邮箱,你联系了她,因为你以为她跟我有一腿,那是让你摆脱思念的一个人。你以为你能跟她谈论我,结果她带给你的还是爱与吻。”
“那你为什么不改密码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改没改,离我有多远。”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怕你觉得我在提防你,所以没改。”
“今天回去就改了吧。”她笑着说。
出版人同学把车停在门口,我指给郑婷婷:“快看,那是他们给你的作家男友配的环保车,那个中东人是我司机。”
“是蛮像中东人的。”
“那,我就先走了,不然等他上来够他八卦了。”
“今天离开上海?”她站起来,“再见,永别?”
我笑了:“没那么绝对,有机会就见呗,我简直被你俩骗过去了。”
我下了楼,想到不对劲,又回到楼上,拿桌上的小票估算一下,放二百块在桌上。“你慢慢吃,不够再要点儿。”
“我们抱一下吧。”她提议了。
我有力地抱了抱她,想到那时在广州火车站对她的告别情形。我看看郑婷婷,同样送给她:“白瞎这么好的两对乳房了。”
下一站是长沙,刚过杭州我就放弃了。出版人同学问我要不要见下sasa。我说不要了吧,当她是现女友吧,见太多成流水账。然而她的确是我最想见的人。我惟一一段有可能延续下去的感情。之后我就坐立不安,我说前面路口调头,进萧山。
“把车存好,我们飞过去吧,我请你。”
出版人同学还是要想想,点支烟,说:“坐火车吧。各掏各的。”
春节认识的侦探给过我陈静馨的地址,出了长沙站我们直接去了她家。她妈妈在家,估计早已退休,但并不显老。我在门镜外说我是她大学同学,回长沙出差顺便看看她。她妈妈连忙招呼我们进屋坐。出版人同学谎称是我同事。跟她唠起家常。基本都是询问长沙的肉价,米价,水电价钱。我抽身在几个屋子转转,独生女的房间很好认。我说方便进去吗。她妈妈说随意随意。
她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只大企鹅放在床头,架子上摆满了她参赛的奖状,有张放大了的照片,她现场弹奏的状态。我想找到我的印迹,哪怕是我的一本书。都没有,我已被驱除她的世界。
她妈妈找来毕业合影问我是哪一个。我看到她了,人家张大嘴喊茄子,她却冲镜头嘟着嘴。我指了个有点像我的男孩。她妈妈对照了半天,说我变化太大了。
我坐回沙发,询问陈静馨什么时候回家,或者还在不在长沙。
“你不知道吗,”她说,“她秋天去香港读书了。”
“我大学基本没上课,我只知道她交了个天津朋友。他们还好吧?”
“都在香港,他在那工作。”
我要了陈静馨的号码,我说有机会过香港我会联系她。出版人同学还舍不得走,说过几年没事就去东北住吧,牛羊便宜老好吃了。她妈妈送我们到电梯间。门开时我说阿姨,你也很漂亮。她妈妈欲言又止,只说了句谢谢。
我中午请出版人同学吃口味虾,我开玩笑说别上来就牛羊肉的,北方人那一套。
“这个也吃不饱啊。”他说。
“这个店在长沙很有名的,店名用普通话讲就是四奶奶的意思。”
“晚上我回请你,”他剥着虾皮说,“我想吃你写的那个蛇肉。夜宵再吃津市牛肉粉。”
“我们吃完就走吧,酒店都不用开去深圳看眼点点,就权当一切结束了。”
“那刘妍呢?”
“人家有夫之妇了,而且夫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哦。”
他蛮慌张地抹抹手上红油,说去上厕所。没几分钟姚远就电话过来问我是不是在长沙。
“出版人同学都跟我讲啦。”他兴致好高涨,“我支持你。”
“应该跟你吃个饭的,不过来不及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你得见见我老婆,不然不牛逼。”
“她不会来的。”
“我跟她讲,你在这儿九天?”
“尽快吧,”我说,“我太累了。”
“那就今天下午,她带姚子打点滴,你们可以在湘雅医院见。你有医院恐惧症吗?”
“什么?没有。”
“我随便编的病,我也没有。我方便在场吗,你俩叙旧的时候?”
“无所谓,反正你儿子都来了。”
“那这样,你们结束我去接她,露个脸,就像一场戏结尾的客串。”
“好,Bye。”
见我挂电话,出版人同学走回来,问:“谁来的电话?”
“你说呢?”
他嘿嘿地笑:“走,账我已经结了。”
刘妍抱着姚子在儿科诊室打点滴,我不知道用何种方式与其招呼,比如你好,先礼貌生疏,再努力渐热;比如说孩子好点了没,上来就摆出热乎劲,好像今早我刚下她的床一样。总归是旧爱重逢,我回想电影里都是怎么做的,没用的,怎么做都是对的,毕竟人家有音乐煽情,有人敢做一部没配乐的电影吗?
我坐到他们身后两张床位的地方,她没注意我在。我翻看手机,我也想配点背景音乐,多少和弦的?一段舞曲?爵士乐?或者干脆放首《上海滩》,我双手插兜走过去?后来我选择了一个更愚蠢的方式,蠢到应该马上拖我出去凌迟十次。这情景是我吹着口哨低头晃过去,不跑调的话,那好像是《铁血丹心》。
我坐到她对面。她不理我,我也就没法停,转调吹《不怕不怕》,连妈依呀嘿妈依呀吼的前调都能吹得几分神似。小孩子很开心,举着小手一张一合。我记得以前和刘妍走夜路常吹口哨,我以为很浪漫,月朗星稀,漫步林荫路。有一回她对我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泡别的女孩子,千万不要再吹口哨了。
“爸爸。”小孩子张着小手说。
我闭上嘴,看看里面就我一个男人。
“他只会说爸爸妈妈,”刘妍终于说话了,“现在他见到叔叔就叫爸爸。”
“那阿姨呢?”我问,“他叫妈妈?”
“他只叫我妈妈。”
“那他见到阿姨叫什么?”
她把孩子放床上,望着我说:“你真的在关心这个吗?”
我摇摇头。
“姚远讲你情况了,他说你现在写的会是一本好书。”
“一本书由很多部分组成,结局没出来,谁都不能断言是好书。”我停了一下,补充说:“卡夫卡的除外。”
“所以你打算真把你前女友们见完?”她的们字咬得好重。
“我不想这么干的,是奥拓的主意。”
“什么?”
“没事,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真的。”
“你打算对每个前女友都这么讨好?”
“不是,在你之前那个,我说的是,你没比以前糟糕多少。”
“这可不好听。”
“我知道,我想把好听的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