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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彭水移民第一人

李尚朝

千里乌江画廊,多少英雄豪杰为之折腰,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咏叹,但千里乌江,一点不为之动,它澎湃的流水仍自一泻千里。

乌江一流千年,时光不停变幻,但祖祖辈辈生活在乌江边的那些庄稼汉子,对时光却有着一种生来的迟钝,一代又一代,他们在那里生息,在那里繁衍。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石头还是那样的石头,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唯一变了的,就是生老病死,就像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年年落叶的植物。他们从小到大,青丝变成白发,时光仅仅让他们从终点回到起点,一捧黄土,又将一切送回到远古。

黄昏的时候,苗族庄稼汉子齐福禄赶着他心爱的老黄牛往家里走,熟悉的江涛声在他的心里已激不起半点涟漪,他仅仅想着他的几亩水田,想着他秋后的收成,想着那秋后的几千斤稻子,想着他的欠账,想着卖掉稻子后的收入。在这大山里生活了几十年,老伴去了,儿女大了,他无法想得更多更远,他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唯一牵扯他的,就是他的幺儿齐海江了。他已经长大成人,乌江不老,但人要老,儿子也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世世代代,谁都逃不脱这个理数。好的是,毕竟自己还攒下了四间木板房子,虽然比不上人家的砖瓦房,但过日子也还能将就。以后的日子到底如何,也只能看娃儿的造化了。

也有传说,在乌江上,会修电站,修了电站,电可以卖钱,当时有人说,电卖了钱,每个人都可以分吧,每个人的经济条件就改变了。但那毕竟是传说,传说传说,一说几十年,都没有什么音讯,那也就只是传说了。既然是传说,日子久了,谁也不会把他当真。前几天又有人说,又要修电站,还不是扯些闲话,但也有人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像马上就要修电站了。但齐福禄也是50好几的人了,心里也难得等那卖电的钱。他一边把牛关到楼下的牛圈,一边把稻草丢进去,心里想:还是本本分分地过吧,晚饭也懒得吃了,把猪喂了,让它们长膘,困一觉,明天还得起早,帮村上的人犁几亩水田换工。

这次,齐福禄真的有点睡不着。听说下河有人在打井,好像要动真格的了。这电站可是真的要修了吧?开始村上的人都不明不白地兴奋,几十年的传说,竟然可能是真的了。可后来有人说:“你们欢喜个卵!电站要堵水,跟三峡电站一样,水一堵起来,水撵人,人就得搬。”又有人说:“搬就搬,有啥了不起,搬了国家总得补。”

靠着黑漆黑漆的木板墙,齐福禄不知这电站是祸是福。他不知道电站修起来自己可以分多少钱,也不知道水堵起来,会把自己堵成个什么样子,如果水淹得高,自己的几亩水田旱地,可能都完了,包括自己的房子,也得淹了,如果国家补个好价钱,当然是好,如果补的钱还不够修个木板楼,那还不晓得会过哪样的日子呢。电视上说,三峡移民都安排得好,也不晓得会把我们安到哪儿去。如果远了,一把老骨头,还得送到外地去。说不定一辈子连个亲人都见不到了。

他再次想起了他的父亲,虽然他对父亲印象不深,但现在他还是想起他。他父亲这个苗家汉子本来就不是彭水县本地人,而是酉阳县的人。记得小时候父亲就带着自己到处流浪,有时用他的土方子给别人看点病,挣点钱养活自己,有时到山上去跟别人一起撵仗,背着枪枪棍棍的,把野兽撵到拉起的大网里去,然后大家分,沿山打猎,见者有份,也时常能撵到獐子麂子的。小时候,不觉得,跟着大人跑就是,可是,当人懂事了,才知道拖家拖口地,到处跑,那叫流浪。

父亲当年就害怕流浪,齐福禄也是再也不想流浪了。如果当初父亲不怕流浪,父亲就不会从酉阳县到彭水县来打地主分田地分房子。自己兄妹3个就是在那地主的房子里长大的,一住几十年,直到后来再也无法住人了,那木头房子风一吹就咔咔响,雨一下水就哗哗在屋里流。

想起房子,齐福禄不自觉地用手去摸木板墙。这可是自己亲手修起来的。如果淹了,还补不补得回来呀?

这样那样地想,也实在想不出个名堂。但他觉得,共产党斗地主给我分了房,分了地,我就不相信水淹起来了会把我亏到哪儿去!

当一件事情与自己关系不大的时候,都可以七嘴八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而当一件事情切实关切到自己的一切的时候,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2004年,有人从县上传来消息,电站是非修不可了。这回已是千真万确的事。

也就是说,齐福禄的田、地是肯定要淹了,因为他就住在乌江边上,离水太近了。

还有,自己的房子也肯定要淹了。

特别是当别人议论的时候,一种不安的情绪老是笼罩着齐福禄的心。

别人都说,乌江的移民,不可能像三峡移民往外省搬,不可能一下搬到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乌江的移民,要搬也是往山上搬。可是,那些好田好土都是有主的人,连建房子要找块好地都得去跟别人说好话。就算政府出面,让山上边的人给山下的人分田分地,那也得靠人家把承包地往外拿,人家想拿哪儿就拿哪儿,你不可能去把别人的好田好土争过来。就是人家都愿意拿出来,那么多社员,东家一块西家一片,自己原本是成片的土地,到时候却要搞得像碎瓦片一般,恐怕一小块地,要驾个牛犁个田都打不过来转身,那日子怎么过呀?齐福禄走在老乡身边的时候,就看到各种各样的眼神。关系好的,就一脸的同情模样;关系不好的,那眼神就分明在说:看你齐福禄以后怎么过?有人公开说,你以后得求我们!想分我的地,那要看我的心情。

这样的心情真的很糟糕,齐福禄只能一个人想想,4个女儿都出嫁了,有2个还在外省,儿子也在外打工,想找个人商量一下都不行。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找他们商量,又能商量出个什么道道来呢?

后来,又听说电站不是国家修,是一些公司出钱来修。电站修好了,赚的钱也不会分给当地人。要想他们给移民好大的盼头,那更是别太想了。

一个说了几十年的梦,面对现实,却是让人解不开愁眉。齐福禄想,这电站不修才好。

也有人安慰他:“老齐呀,你也别想那么多,我看,这电站修不修得起来还是个未知数。听说要几十个亿,那是好多的钱啊?我怕那钱要火车皮拉,公司哪来那么多的钱?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说着说着,又算了的。”

齐福禄也这么希望。

可是,消息不断传来。

有人说,电站在动工了。

有人说,万足母猪梁在放炮了。

有人说,那边的公路也在修,天天机器轰轰响。

有人说,替溪沟在架桥,那柱子立得老高。

齐福禄的家离县城远,县城到善感乡场坐车都要两三个小时,善感乡场到水田村又要一两个小时,齐福禄难得进城,在大山沟里,这些消息多是打工的人传回来的。

2005年秋天,当村支书和村长带着乡里的书记到村子里召集大家开会,传达上面的文件的时候,齐福禄知道,这已是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的事,电站肯定是修起来了,谁也拗不过去的了。

到时候,水一淹起来,恐怕跑都跑不赢。

可是很多人都还抱着观望的态度。土地都进行了重新丈量,房子也进行了登记,包括院坝,猪圈羊圈,包括林地荒坡。

补偿的标准也全部公布,每家每户都发了手册,各自都有了一本明白账,干部也一次一次地做工作,可就是没有人动。

水田村地处重庆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酉阳县和贵州省沿河县两省市三县的交接地,各县的移民工作进度也不一致,看到邻县邻省的人都没动,水田村的人也不愿走在前头。

有人说,电站虽然动工了,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要搬迁,好事也不在慌忙上。

也有人说,先搬的人肯定会吃亏,等大家都搬的时候再搬,到那时也不迟。

总之,干部的工作一次一次地做,道理讲了几大堆,好话说了几箩筐,就是没有一个人走在前头。

为了能够及时完成移民搬迁任务,县里乡里的干部都一对一实行移民包干。善感乡的唐书记包了齐福禄家。见大家都观望着,齐福禄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呀。如果都不搬,那这工作怎么做?这电站怎么修?既然是拗不过的事,迟搬还不如早搬。唐书记说得对:现在的物价工价都在涨,今天不搬明天搬,等搬到后头,修房子的物价高了,工价高了,吃亏的那才是自己。

把这问题一想通,齐福禄决定还是尽早地搬。

但他心里也有一个顾虑,如果到后来真的别人补得多些,先搬的那不真的吃了亏?

还是县里的领导有眼光,他们早料到移民会有这样的顾虑,齐福禄把想法一说出来,唐书记就跟他拍膛子:“我给你担保,以后政策怎么变化,绝不让你吃一点亏!”

就这样,齐福禄成了乌江彭水水电站移民的第一人。

当齐福禄做出第一个搬迁的决定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个决定的意义。就像当初挖到秦始皇兵马俑的那个陕西农民,他压根儿都不知道那是一个世界奇迹的开端。齐福禄也没有想到,他的那一个决定,让他做了乌江彭水水电站移民的第一人;他的那一个决定,为彭水水电站的移民工程起到了开篇的作用。

他根本没想到,他的那个决定,会让他进入历史,他的行为会被载入史册。

2007年11月,笔者作为重庆文学院作家团的一员,深入乌江深处进行采访,齐福禄就成为了我的采访对象。

在乡政府给我的一页先进材料上,这样评价齐福禄:

他认识超前,率先搬迁。他对移民搬迁常挂在嘴边的是:乌江电站是我们彭水人几十年来企盼的项目,电站的建设不仅为移民带来好处,更为彭水未来发展带来好处。他舍小家,顾大家,是一个思想解放、认识超前、顾全大局的移民,正是因为他以这样一种积极的思想面对搬迁,在全乡搬迁移民中起到了率先垂范的作用。

幸好没有看到什么丰功伟绩的大话套话。我把这话说给齐福禄听,他嘿嘿笑,说:“他们给我乱戴高帽子。农民都是实际的人,只要不吃大亏,能让一点就让一点。而且国家给我的补偿已经够多的了。在多穷的时候,政府都在帮助我,现在就是带个头,先搬一下,把我说得那么伟大,不好意思!”

确实,这个苗家汉子是个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人了,也许他自己意识不到他作为第一个移民的意义,但在彭水水电站的移民史上,他的意义却怎么说都不为过。

所以,我也无意于再对他做出更多文字上的评价,从他的思想中,谈话中,我能看出他也深深感受到,作为一个移民,正是彭水水电站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他的后半生。

齐福禄拿到他的明白卡的时候,他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近50万啊,对齐福禄来说,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齐福禄坐在自家的吊脚楼里,把那些数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按照规定,水田补偿为15 000元一亩,旱地为9 100元一亩,林地也补,包括那些长着灌木丛的荒坡也要补6 000多元一亩。

自家承包有22亩水田,9亩多旱地,差不多都会淹没。还有那么多的山林,都是一家人留下来的。包括那死去的老伴,以及出嫁的4个女儿,大家都有一份承包地。就是这些田地,让他苦去苦来把5个子女拉扯大了,如今遇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起老伴,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真是没福气呀。好人都真是死得早,想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自己三兄妹,无爹无娘的,过了那么多的穷日子,好不容易把房子拼老命似的修起了,她却走了,留下5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齐福禄记得当年老伴去的时候大女儿才12岁,小儿子才2岁。20年过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又当爹又当妈呀,也苦了这些娃娃。自己要种地,几个女儿都没读个什么书,老大12岁就得支撑家务,小家伙们也得跟着上山放羊放牛砍柴割草。衣服烂了也无人补,还是那些周围的妇女帮了不少忙。过年过节,政府就会来给他家发救济。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原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过一天算一天,没想到总算苦出头了。

齐福禄计划着,那些钱如果下来了,应该做些啥。

当然先得建房子。4个女儿也应该一人分一份,虽然她们出嫁了,但也不能亏了她们。儿子是自己的根苗,出门打工都七八年了,没攒到一分钱,二十四五了,媳妇也找不到。这下不愁了,可以给他找一个媳妇了。然后,自己就等着抱孙子。

齐福禄想,天不绝人啊,我齐福禄也会因为乌江有这么一份老来福。

2006年的春天,乌江水还是那样的碧绿地流着,两岸的岩石还是那样的土模土样,但齐福禄的心情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年春天,齐福禄看着自己的房子一天天地建了起来。房子虽然是承包出去的,但他还是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看,那里离自己家也不远,只是比原来的地势高了些,却在公路边。那地方是齐福禄自己亲自选的,来去都很方便,以后的二级路也是从门前过。看着那些工匠们把他的房子一天一天用砖码上去,他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现在,房子修起来了,两楼一底,瓷砖贴面,真正的小洋楼,他用手摸过许多次,滑滑的,那感觉真的很好,不比那些老木头,年数久了,摸起来就挂手。大女儿和幺女儿离得近,也经常来看,都为这个家感到高兴。

房子是村长和村支书垫钱修起来的,修好后,上面的移民款就拨了下来。看着齐福禄的房子修起来了,原先还没有打算搬迁的移民心里也痒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去选了屋基,也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移民工作也不再让干部们感到为难,乡里唐书记见面就直夸齐福禄带了个好头,齐福禄自己也为自己带了个好头而高兴。

这个春天,笑容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苗家汉子的脸。

只是在拆旧房的时候,齐福禄才感到了一些伤怀。拆房之前,齐福禄到房子周围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把那四间老房子看了一遍。那每一根木头,都凝结着齐福禄和死去的妻子的心血。房子是木板房,虽然都很陈旧了,有的木头柱子也已经腐烂,但齐福禄依稀记得其中有根木梁,是自己去赶场买回来的,20世纪70年代,花了3块钱,自己将它背了十几里的山路才背回来,不过,那时候年轻,有的是力气,现在让他背,他是背不动的了。还有些木头,是在集体山上偷回来的,那时候没办法,要想建个房子,村里人都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苦了自己的妻子,4间房啊,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旧,那么的不合潮流,可是,这4间房,前后修了5年啊。

所以齐福禄不忍心自己去拆,他还是花钱包了出去,让别人去拆吧。好的是已经有了新房子,现在的小洋楼,不知道要强几百倍,现在就几个月就修起来了,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啊。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

新房子里什么都齐备了,室内也装修好了。该搬家了。

在乌江彭水的苗族,像水田村这样偏远的地方,搬新家是件天大的事。

如果在以前,哪家修了房子搬新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的,但齐福禄这个穷惯了的老头,他要节省。他要等接儿媳的时候一起来庆贺。现在的齐福禄不是以前的齐福禄了,给儿子说媒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现在儿子齐海江也订了婚,要办喜事就好好地办一回吧。

所以,齐福禄还是花1 300元将搬家的事包了出去。省事儿啊。

按照齐福禄的要求,不管是什么木棒棒木板板,只要是平时用的,通通搬到新家去。

搬运的村民一早就开始忙起来,齐福禄把近处的女儿女婿都叫了回来,不为别的,帮忙招呼一下就行了。

有人说:“老齐,你这个石磨子就别搬了嘛,以后你去买个粉碎机就行了。”

有人说:“现在都有打米机,你这个石碓窝也要搬上去呀?”

齐福禄笑呵呵地说:“都要搬!我用了几十年了,就是用不着,也要搬上去做个纪念嘛。咱以前穷,就是用这个,叫孙娃子看看也好嘛。”

齐福禄确实是什么都舍不得丢,他是节俭惯了的,那些旧衣柜,破柜子什么的,通通都要搬走,现在房子宽了,有的是地方放。他甚至连木架子鸡窝都搬走了,他还要养鸡哩。他想,以前养鸡是为了生蛋换油盐钱,现在把鸡养了生蛋就自己吃。

一大队人,吆吆喝喝地忙了一天,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新居了。

当一切齐备的时候,齐福禄按照当地的风俗,在门前给历代先祖烧了纸钱,再到堂前的香火台前去上香。他看着手上袅袅的香烟,默念着他去世的亲人的名字,喃喃自语:“现在我们有了新房了,有了新家了,不是原来的烂房子了,你们也要回来看看,回来住几天。现在时代变了,国家的政策更好了,让我们家有了这扬眉吐气的时候,这也是你们的保佑啊!”末了,他像一个乖巧的小孩一样,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九月,大喜的日子,唢呐吹出的欢快乐曲在乌江的山谷里来来回回撞击,接亲的队伍从公路那边一直排过来,不少小孩子都跑到两边看,都喊:“来了来了,新媳妇儿来了!”

齐福禄招呼着客人,却也忍不住跑到外面看:长长的迎新队伍里个个都喜气洋洋,他也听着别人的议论:“好多陪嫁哟,电视、音响、衣柜、冰箱、洗衣机、沙发,哪样都有哦!”看着这样的场面,齐福禄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头脑中晃过他自己结婚的场面,那是多么的简单啊。

他又想起自己嫁女儿的场面。她4个女儿,大女儿齐贵莲出嫁的时候,有几样陪嫁,但实在也算得寒酸。中间两个女儿都是在外面打工嫁了,因为远,他们结婚的时候他也不在场,想起女儿出嫁竟没有娘家人,齐福禄心里还是酸酸的。幺女儿嫁得晚点,使了好大的劲,也只是做了几样木家具。比起今天的这种场面,那也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齐福禄至今记得幺女儿出嫁的时候,她拉着自己的手,用一张素色的帕子蒙着脸哭嫁:“天上星多月不明,爹爹为我苦费心,爹的恩情说不尽,提起话头言难尽。一怕我们受饥饿,二怕我们生疾病,三怕穿戴比人丑,披星戴月费苦心……”女儿那样哭虽然是当地风俗,可是,句句落到齐福禄心里,却是针刺一般地难受。自己觉得实在是对不住女儿呀。

这时候,鞭炮声响起来,打断了齐福禄的沉思。新郎新娘快进屋了,亲戚朋友们早已把红布准备好,一旦新郎进屋,他们就要把长长的红布挂在新郎脖子上,到时候会把儿子身上挂得满满的。齐福禄也准备了他的礼物,只等儿媳妇叫爹的时候,把他的喜钱端过去。

这时新娘已由引娘牵着,快到门口了,门口放着一个筛子,新郎与新娘双双跨过筛子,进了堂屋,齐福禄就把米盘端过去,那米盘里放着一把锁,米上插着12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那锁,就代表着这个家,而那1 200元,则是齐福禄给儿媳的一份见面大礼。平时别人家结婚时的入门礼少的只有几十块,多的也就几百块,现在齐福禄要让儿媳来得有头有脸,就准备了1 200块,他要沉浸,他就要在恍恍惚惚中听知客士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就要让他的下一代活得风风光光。

十一

齐福禄做梦都想不到县长会到他家来。他这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乡里的书记和乡长,其他的大官都只是在电视上见过。

水田村这样的小村也没有来过大官,如果不是因为修电站要移民,恐怕也难见到更大的官了。

但是,这次却是县里的县长要来了。

齐福禄真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见了县长要有什么礼数,也不知道县长来了要有什么样的安排。他去问村长,村长又请示了书记,唐书记说:“周县长是个平和的人,不管怎么安排都行。”但齐福禄想,乡下人最好的日子就是过年,现在也是腊月了,腊月二十四是小年,我们就当是过大年,县长来了,我们就过大年。

齐福禄就找了手艺好的厨子,安排了最好的过年饭。

当县长来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小孩就真的是过年一样,穿着最好的衣服来到齐福禄的家附近,他们都想看看这样的大官,看看为自己的衣食操心的父母官。

一队人来到齐福禄家的时候,鞭炮声响个不停。乡里的唐书记给乡亲们介绍:这是我们的县长周伟、这是分管移民的副县长蒋承谷、这是纪委庹书记、这是移民办戴主任、这是林业局冯局长……

听着一串串官员的名字,齐福禄直直地站着,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周县长说:“全县的移民工作,你带了好头,为全县移民的顺利搬迁做了榜样,我们感谢你,县委县政府感谢你和所有乡亲。”齐福禄这次真像那书上说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末了,周县长与蒋县长一人一边,亲自为齐福禄贴上了春联:“建新房,迎新人,过新年,年年喜庆;舍小家,顾大家,建新家,家家欢乐。”横批是“安居乐业”。那春联一贴起来,都围着念,并一下子就传开了。

接着,周县长还给齐福禄的门前挂上了灯笼,齐福禄看着那大红的灯笼,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的荣耀,他在心里想:我齐老头仅仅是做了一点点让自己有好处的事,这些领导都这样重视,我齐福禄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十二

2007年深秋,笔者带着重庆文学院的采访任务到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善感乡的时候,见到了朴实的苗族庄稼汉子齐福禄,62岁的齐福禄头发虽然花白,但脸上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现在,他和儿子儿媳生活在自家的新楼房里,底楼喂着的有猪,养着的有鸡。他说:“为了让我们生活得好,政府给我们一家三口买了足有三亩地的水田和旱地,庄稼还是做起的,日子过得很好。”他家在公路边,还做起了柴油生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不抽烟,不喝酒,用他的话说:但天天有肉吃,有蛋吃,还有存款,什么也不愁了。有时到处走走,与乡亲们拉拉家常,说一些旧事,等着年底电站蓄水发电,然后就等着抱孙子了。

齐福禄的门前,乌江水还是那样地流着,不久将成为碧绿的平湖,一改它千年流淌的姿态。那静静的湖水,也恰如齐福禄和他周围的移民,因乌江电站的截流而改变,它的平静与沉稳,也正代表了齐福禄们更为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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