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元豪正好休息。早上起来，他去南京路买了一些火车上吃的东西，诸如午餐肉和水果罐头之类食物。为了安慰老人，元豪还去博步皮鞋店买了一双俗称“三条头”的牛皮凉鞋。这种凉鞋式样大方质地牢固，元豪自己一直舍不得买。
元豪急匆匆赶往招待所，一路上还在想等一会要说的台词。走进老人和张干事借宿的屋子，就见老人正襟危坐等在那里。他气色比昨天好多了，看上去精神矍铄，脊背挺得笔直，呈现出一种职业军人特有的风采。
老人看见元豪走进屋子，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马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张干事站起来问元豪：“他女儿呢？他女儿怎么没有来？”
“你们可能不知道，眼下正是‘三夏’季节，许蔚带领学生去了农村，这会儿正在水稻田里劳动呢！”元豪背起想好的台词，“昨天我和她通了电话，许蔚说学校规定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谁也不许请假，所以她虽然很想回来看望父亲，但因为实在无法请假，只能请老人家见谅……”
“真是这样吗？”老人问。
“千真万确！”元豪硬着头皮说。
“如果真是不准请假，我又怎么会怪她呢？”老人通情达理道。
“许蔚让我代她向父亲问好，还嘱咐我买了些礼物！”元豪边说边拿出食物和牛皮凉鞋。
张干事脸色缓和下来了，他拿起那双牛皮凉鞋看了看，说：“不知道尺寸对不对。”说罢就要老人试试新鞋。
对于礼物，老人看都不看。张干事让老人试鞋，他更像没听见似的。老人看着元豪的眼睛，缓慢而郑重地说：“我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在物质方面没什么要求！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见我的儿女，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我对他们不会提什么要求的，户口能迁则迁，不迁也就算了。我给他们带来过很大伤害，我不想再连累他们了！”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他们！”元豪可以想象老人的心情——兴冲冲来上海，却已物是人非，连亲生儿女都不愿意见他，他一定是心如刀绞！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内战爆发以后，因为不愿意中国人打中国人，我离开了部队。那会儿许蔚刚刚出生，她妈妈奶水不足。我每个月都用卖血换来的钞票为女儿买来美国奶粉……”
元豪知道虽然竭力掩饰，但老人对他说的一切始终将信将疑。
“许蔚托我好好招待父亲，”元豪说，“下午你们就要回青海了，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不必了！”老人断然拒绝。
“好不容易来趟上海，饭都不吃就走了，张干事岂不又要骂上海人了！”元豪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二位千万别客气，这次由我招待，下次让许蔚出面！”元豪不由分说拉起老人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