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面对着这个毁了自己母亲一生、让他和父母半生分离、天人永隔的人,面对着这个让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甚至杀了他一次的人,再也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恨意。
“杀了她,就算死——也要杀了她!”仇恨在苏晓身体里叫嚣着,他带着满手鲜血,在几十双惊恐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向枯瘦如柴的刘老太。
刘老太眼中精光迸发,霍得后退几步,从八宝盒里捧出一顶十几公分高的朱红小轿。小轿垂着朱红的帘子,看不到里面存着什么。苏晓隐约察觉到一股腥臭寒气,听到刘老太口中念念道:“八方聚宝,八卦镇妖,吾请朱仙,速速来报!”
朱红小轿忽然在刘老太手里转了一下,门帘正冲着苏晓隐隐欲动。刘老太忽然两眼上翻,根根灰白头发倒立起来。小巷里阴风乍起,众人惊得紧贴到墙根上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朱仙上身的刘老太看起来比“中了邪”的红眼少年更可怖。
“刘老太,恁是干嘛咧?”张三青从巷子那头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苏晓的同学,看到苏晓之后,几人都怔了一怔,再一看金毛狮王一样的刘老太,又齐刷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晓!”张鹏程怯声喊了一声,见苏晓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壮着胆子从刘老太旁边擦过去,低头就看到了刘老太青森森的白眼睛,大叫了一声“妈呀”,手脚并用地扑到了苏晓身边。
“苏晓你怎么了?你梦游啊?醒醒啊!”张鹏程狠命晃着苏晓的肩膀,但苏晓的视线却紧盯着刘老太,一双红眸要喷火一样。
“橙子你掐他人中!”周强也想冲过去,但被张三青拉住了,只好扯着嗓子给张鹏程出主意。
张鹏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还没碰到苏晓的脸,忽然听到张三青和周强同时喊了起来:“小心!”“躲开啊!”张鹏程一愣,胳膊被苏晓扯了住,身体一晃撞进了贴墙站着的一排人堆里。
一道黑影从朱红小轿里飞了出来,这时候已经冲到了苏晓眼前,苏晓抬手一挡,黑影忽然膨胀出一张巨脸,定在苏晓眼前。苏晓一愣神的功夫,巨脸忽然张开了嘴,将苏晓整个吞了下去!
张鹏程吓呆了,其他人也脸色尽变,只有张三青还算明白,赶紧从旁边的人手里抢过一根棍子,朝刘老太抡了过去。刘老太毕竟年纪大了,张三青不敢太使劲,但一棍子抡上去,竟如同打在木桩子上似的。
刘老太僵硬地转过头来,不见眼黑的青白眼直愣愣地盯着张三青,皱巴巴的嘴吧嗒张了开,流下一口涎液。
“哎呀!”张三青脊背上过了电似的,飞快向后蹿了一大步。
苏晓意识到那个黑影有多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从朱红小轿里窜出来的黑影似乎有吞魂噬魄的能力,苏晓清楚感觉到一股强力正在将他一点一点拉扯出体外,身体的力量在消失,包裹在他周身的那道“盔甲”慢慢出现了裂纹。诡异的黑影内部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吮吸着从苏晓身体内溢出的阴气。而苏晓挣扎得越狠,体力力量流失得越快,苏晓心下骇然,没想到一个乡村“神婆”竟然又这么大的能耐,果然是他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吗?
“我不信命!”苏晓挣扎着朝前走去,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甚至连意识都不能凝聚,但他却死死瞪着那个如干尸般的腐朽人影。
张三青正被刘老太盯得毛骨悚然,忽然看到一团黑影慢慢朝刘老太移动了过来。刘老太咔嚓转回脑袋,青白的倒三角眼睛蓦然大睁,飞快后退了一步,谁知,手里的朱红小轿啪唧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哎呀娘哎!”张三青往后蹦了开,其他人看清楚朱红小轿里摔出的东西之后也呼啦啦退出好几米去。
“刘家供的朱仙是耗子啊!”
“耗子精?”
“这么老大的耗子!”
众人都被地上那只僵硬干枯的巨鼠尸体恶心得够呛,一时忘了关注被黑影吞噬进去的苏晓和刘老太。忽然墙头上出现了一个黄色影子,窈窕身姿行云流水般轻轻跃下,众人眼前一亮,但还没看清美女的面容,就见地上的巨鼠尸体凌空而起,尔后窜起一团青火,瞬间烧得一干二净,黑影也随之烟消云散。
“好恶心的大老鼠!”美女厌恶地半掩口鼻,在众人的惊愕中轻飘飘地闪到一边,接住了瘫倒的苏晓,并举重若轻地打横抱了起来。
众人揉了揉眼睛,半晌才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发现刘老太也已经昏倒在地,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自作孽,不可活……”张三青扔下手里的棍子,长舒一口气。
这个季节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大雨更加重了降温的趋势,一夜之间,成片的林子说黄就黄了,半山上洋洋洒洒飘下来不少落叶,给这个僻静的山村带来不少荒凉之感。
经过昨天一整日的暴雨和噪乱,这个村子仿佛忽然间变了,没人能说得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但当夜里响起鸡鸣狗吠声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惊诧得整夜难眠。天刚刚放晓,家家户户就开门查探,一时间,小村子热闹得胜过春节,倒塌的祠堂前、山腰上、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村民。
苏晓围着一个毛毯坐在张三青家的门廊里,敞开的大门对着远处一片黄绿相间的玉米地,清风掠过,沙沙作响。时而有人从门前走过,都会或明或暗地多看他几眼,但也只能看到阴影里一个略微佝偻的影子。其实,门廊上头还有个更醒目的,但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孙大眼端着两个碗从屋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屋顶上的吉娜,浓眉毛狠狠跳了几下。
“吃饭吧。”孙大眼小心地收敛了嗓门,把一碗面条递到苏晓面前。苏晓转过脸来,尚未褪去血色的眼睛轻轻看了一眼,便接了过去,垂头端在手里。
“光看就看饱了?”孙大眼不由自主又抬起了嗓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又赶紧压下声音来,但苏晓的肩膀还是可见的抖了两下,刷白的脸上几乎能看清根根血管。
“我想问个问题。”苏晓有气无力地说。
“问,问吧。”孙大眼赶紧接着。
但这个问题,苏晓却想了好久,直到熬得孙大眼要站不住了,才问了出来:“我母亲的魂魄,还能找到吗?”
孙大眼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瞬息万变,又走出门廊把屋顶上的吉娜招呼下来,两人躲远了耳语一番,孙大眼才战战兢兢地回来回答苏晓的疑问。
苏晓损耗过多,精力不足,并未注意到孙大眼的举动,只听孙大眼说道:“亡魂入黄泉后,最多三年就会重入轮回,已经找不到了。”
苏晓低下头,眼中神色绝望而悲痛。孙大眼不忍再看,拉过吉娜说道:“苏晓得赶紧离开这里,他身体撑不住了,你想个办法吧!”
“那你背着他翻山过去呗,他肯定爬不过去……”吉娜不耐烦地说。
“姑奶奶,你就想想办法呗!”孙大眼拿吉娜没办法,吉娜不怕他只怕魏麟,但魏麟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点信儿也没有。这次要不是为了救苏晓,恐怕吉娜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孙大眼气梗,吉娜凤目一瞥,聘聘婷婷地转了个身,看着苏晓瘦肖的背影蹙了眉,“你问他愿意一走了之吗?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既然让他知道了就不要拦着他报仇,如果不想让他报仇,为什么非要让他知道?——你们不会是成心要把他逼疯吧?还是看他好欺负,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孙大眼被吉娜说得黑脸一红,“又不是我……”被吉娜瞪了一眼,孙大眼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眼苏晓。
“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乱世,你能想干嘛就干嘛吗?……你再想想,苏晓本来身上就背着个大麻烦,不拦着他,他再闯出什么祸来,一百个魏麟也救不了他了。”
“哼!”吉娜不忿地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你们对那种为非作恶的老妖婆,难道就真没有办法吗?”
“你不是都已经把老鼠精灭了吗?那个老太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什么?”吉娜气得要七窍喷火,一把扯住孙大眼的领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你这种假道义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来!当初那个老妖婆怎么对苏晓的?你不知道吗?对一个小孩她都能干出那种事来你还跟我讲‘且饶人’?我呸!我这就把那个老妖婆捏碎了喂狗去!”
“哎!吉娜!”孙大眼一看吉娜是真动怒了,赶紧把她拦了下来,“我知道你心疼小苏,可是那个老太太要是真出了事,他们拿你没办法,可是苏晓怎么办?他再拖下去,阴气可快要了他的命了!”
吉娜正在气头上,孙大眼的话她根本不想听,抬手就把挡在前面的孙大眼扫到了墙根上,带着一身杀气走到门口,却被一只细瘦的胳膊拦了下来。
看着苏晓煞白的胳膊,吉娜心头的火气瞬间灭了,闭眼不忍心再看。苏晓挡下了吉娜,又默默低头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起微凉的面条。吉娜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却极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一酸,转身给了孙大眼一巴掌,又跳回到了房顶上。
孙大眼当了吉娜的出气筒,心里却不敢委屈,这时候张三青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拉着孙大眼说道:“大师,你给的东西真管用,刘二爷醒过来了!”
孙大眼干咳了一声,绷住一本正经的脸色,说道:“带我去见见你们村长,我家孩子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不能就这么不疼不痒地就完了。”
“哎,行。”张三青本来就是个粗狂汉子,没有去想事情的弯弯绕绕,带着孙大眼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