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宫主看朱雀双眼半眯半睁,似乎十分受用,便得意道:『此乃本宫吸取的太阳光华,专门克制阴寒,如何?很奇妙吧?』朱雀浅浅莞尔,舒手拍了拍玉蟾宫主的脑门,心里暗赞:『厉害,厉害啊,晒太阳也能炼成仙术,老蟾别出蹊径,独步仙界。』事实上,天山仙宗内玉蟾宫主的法力最弱,然而他与蛙类通灵,性子也如『井底之蛙』,故步自封却又自负高明。只是经年累月独处玉蟾神宫,他面对的都是些蛙子蛙孙,或是那些法力强于自己的仙客,何曾听过别人的夸赞与恭维?朱雀随意调侃两句,玉蟾宫主便当了真,立时乐得忘乎所以,几乎便要手舞足蹈了。
朱雀定睛凝望,前面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到鹦螺的腕足。她疑虑未消,寻思『岸上看湖水很浅啊,而且湖底有冰川和大泊,据说是凡间的天山主峰,还连接着什么南冥天池。可是潜了这么久,为何仍然深不见底?这北冥天池究竟有多深啊?』玉蟾宫主洋洋自得,摇头晃脑的解释:『仙界境地,若凡人能堪破其奥妙,那还有何稀罕?南冥天池确实连通北冥天池,天山仙宗的入口,就是我的南冥玉蟾神宫。嘿嘿,南冥天池虽通北冥天池,然则想要往回走啊,从北冥天池可无法达到南冥天池。能进不能出,天山仙界,便是此等匪夷所思!』朱雀心头微动,忙暗问道『入口是你的玉蟾宫,那么天山的出口在哪儿?如何才能离开天山仙界?』玉蟾宫主答非所问,笑道:『北冥天池表面倒映凡间景象,实际是通往碧鳞神宫。再经过碧鳞宫,我们就到了簇甲神宫……』朱雀眉头微皱,心里打断他的话头,焦急道『叽里咕噜乱七八糟,你们天山仙宗真够大的。到底有几座神宫?都住着那些妖怪?』玉蟾宫主不慌不忙,细细解说:『是天山十二神宫啊!玉蟾,碧鳞,簇甲三宫,坐落在南丙青麓之中。南丙青麓有八百里宽的北冥天池,也就是咱们身处的所在啦!诸犍,修虺,巨灵三宫,位于北幽玄阜;万兽,凤凰,冰蠃,这是西乾金峰三神宫;至于东震丹陛嘛,那里只有神木和麒麟两座神宫……』朱雀默默念叨,只求记住地名以便寻路出逃,又暗中追问道『南丙青麓,北幽玄阜,西乾金峰,东震丹陛……嗯,应该是空中飘浮的那四座山峰罢?』玉蟾宫主点头道:『是啊,十二神宫分居其间,而中央的天砀崖上,乃是天山至尊射姑仙子的居所——无极自然宫。天山神宫各有仙客维持,以防外道邪魔侵袭。现今咱们行经碧鳞宫,马上就要抵达簇甲宫,只须尽快请神木宫主出面,即可万事大吉。嘿,你别瞧蓬莱仙宗那般嚣张,他们还差的远哩,根本不是神木宫主的对手。』这时白玉蟾正沿着峭壁下沉,潜入了深长的壑谷。此处混沌黯淡,光线极其微弱,偶有星芒闪烁,那是深水鱼类发出的荧焰。借着忽明忽暗的亮点,朱雀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奇峰兀立,危崖侧削,房屋大小的岩石形如怪兽,绵长的绿丝又像鬃毛,随着暗流起伏飘荡。那黑沉沉的峡谷横亘脚底,仿佛巨魔张开了大口,即将吞噬敢于靠近的任何活物。
湖底地势凶险若此,别说人迹,就连水族也稀少。朱雀暗自忐忑,忖道『这是碧鳞神宫吗?到处乱石和水草,除了悬崖便是深渊,既没屋宇也无梁柱,怎能算得上是宫殿?』玉蟾宫主道:『神宫本天然生成,谁说是砖瓦筑就的呢?宇宙万物原随性而生,自由演化。天地间多的是美妙胜景,多的是自由生灵。但是凡人鼠目寸光,非要穿凿,驯养,开垦,修筑,焚林而田,竭泽而渔。为了蝇头小利暴殄天物,最终啊,只落得悖道自损的恶果。』潜游许久,峡谷愈发狭窄,远近各方悄然沉寂,静得有如冰冻的冥河。不时奇形怪状的鱼类翩然起落,恍若蓝色的幽灵在旋舞。白玉蟾摊平肢体,转弯抹角的往前游动。绕过长达百丈的石脊,前面忽现缕缕光芒。游近细看时,乱草间,岩壁中,生着个车轮也似的巨蚌,双壳微微翕张,露出拳头大的珍珠,正散发着绮丽的色彩。
朱雀眼睛发直,心道『好漂亮的宝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珍珠呢……遇宝不取,有伤阴骘!拿回去玩玩。』她最喜欢收集奇异物事,先前藏了太白童子点化的金枝,尤为不足,此刻又想摘取仙宫明珠。恰好白玉蟾贴近岩壁,朱雀眼疾手快,侧身俯就,一把抓住那颗灼灼闪亮的宝物。
就在这时候,头顶闷响滚滚,好像万丈大厦轰然倒塌,乱流交横激荡,鱼群惊慌四窜,水里气泡咕咕泛起。朱雀揣好明珠,扭头往回张望,寻思『奇怪,湖水开锅啦,发生什么事情?』玉蟾宫主抓紧她的手腕,接连道『快逃,快逃,溜之大吉!』白玉蟾折转悠向,腿脚急蹬,脱弦飞箭般窜出数十丈,远远地离开那段石脊。玉蟾宫主放开朱雀,掩嘴弯腰,前仰后合,直笑得难以自持。
朱雀诧异,忙用心语问他何故发笑。玉蟾宫主抬手遥指谷顶,咧嘴道:『蓬莱那些仙人追来了,你瞧啊,他们使避水法哩,哈哈哈……』朱雀暗暗吃惊,回头凝望,果然湖面的方位红光迸射,白沫滚涌,似乎浪花正朝两旁分开。她回头瞪着玉蟾宫主,心道『喂,很好笑么?他们追着咱们,绝不会轻饶,你还乐呢!』玉蟾宫主稍敛欢颜,道:『你刚才摘的那颗珠子,正是岷龙的眼珠。那老龙沉睡近千年,忽遭此辜,肯定勃然发怒。恰巧蓬莱众仙施法分水,老龙满腔愤懑难以发泄,当然要去找他们的麻烦。』朱雀瞠目结舌,愣了会神,猛地转头定睛端详。只见那条石脊矫然摇摆,居然活了过来,正飞快的游向湖面。水混光黯,只能看出庞大而颀长的身躯,似有鳞甲闪烁,钩爪隐约张扬,即使相隔很远,也可感受那种神威凛凛的气魄。
过了半天,朱雀才醒神,登时连叹可惜『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活龙呢。当面错失,也没看个真切。』玉蟾宫主道:『岷龙原为岷江神兽,被秦朝李冰父子擒拿,囚锁在伏龙潭中。天山碧鳞宫主得知,将其牵至北冥天池内。嘿嘿,他打算日后修成大道,舍却本身神兽「瀚海鹦螺」,再转而寄魂龙体,成就更高的道果。可是……现在岷龙却变成「独眼龙」,碧鳞宫主修成独眼龙宫主……碧鳞原本怯懦,这回更是哑巴吃黄连,有气也得憋在肚子里。好玩,啊哈哈。』说着鼓腮捧腹,又笑得不亦乐乎。
朱雀也忍俊不禁,轻拍玉蟾宫主的后脑勺,心道『明知如此,你还任由我取珠。可见居心不良,你是个大滑头啊!』念及于此,更感好笑。她自己素性顽皮,竟然有机会称人「滑头」,实乃平生罕事。玉蟾宫主不以为忤,反而摇头晃脑十分得意。
这时峡谷外传来剧烈轰鸣,礁石崩裂,水流忽冷忽热,显是岷龙已和蓬莱众仙发生冲突。白玉蟾加快速度,眨眼便游出峡谷,并开始飞快的上浮。片刻间,四面光线再复明朗,但鹦螺的身影已经遥不可望,朱雀焦急难耐,思忖『紫大哥哪去了?千万别出事啊,否则耽搁时日,我们就惨了。』玉蟾宫主安慰道:『莫慌张,有我呢。呵呵,北冥天池分为两部分,前接玉蟾宫,后连簇甲宫,我们顶上便是簇甲宫,你元宗大哥定被带往那里,我们很快会找到他的。』头顶的水光愈渐明亮,乌黑的暗礁横列成壁,好像离岸很近了。朱雀暗地默念『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赶快救出大哥,再寻着出路逃离这鬼地方罢!』祝祷之际,距水面仅有十余丈了,岸边语音清晰,似乎有人正在高声说话。朱雀含着辟犀珠,耳力超乎寻常,只听那声音道:『鄙人是昆仑派赵秋玄,道浅德薄,本无资格妄谈,然值此危急存亡之刻,仙界理应同心协力。贫道斗胆奉劝各位仙长,切莫自相争执,让魔道趁机坐收渔利。』乍闻『赵秋玄』三字,朱雀怦然心惊,暗叫『是昆仑赵道长,他还活着!』讶异之余没留神,咽喉微松,『咕嘟』一下,竟将辟犀珠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