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二人安然脱险,但元宗的伤势一日重似一日,渐渐的行动不得,每天都在雪橇上昏睡。他担心自己不能照顾无忧,又会有坏人算计害她,便要无忧用黑布蒙面,毡毯裹身,以免被人看见她那绝世容光。无忧虽有些不愿意,到底还是依从了他……此时风卷玉龙,雪罩寒沙,空中又是琼瑶密布。紫元宗躺在雪橇上,眼望着无忧在冰天雪地中挣扎踽行,不禁又心痛又惭愧,暗想『她是公主之尊,却跟我一起吃尽苦头。我不能保护、照顾她,反而成天蜷缩委顿,任她受苦受累……我……我算什么男子汉!』一个多月来,两人『心语』之术日渐精进,如今不分昼夜都能心意相通。无忧听见他的心里话,回头对紫元宗心道『哥哥,别这么想。以前我昏迷失力的时候,你不是也抱着我走路吗?那时我可没觉得内疚。这会你内伤未愈,更不应该胡思乱想。』紫元宗歉然一笑,正要答话,忽觉得一股奇寒从胸口散布开来,穿心透肺,彻骨冰凉,直冷得魂魄也在颤抖。无忧瞧见他痛楚的神情,立刻丢开粗绳跑到雪橇旁,急问道:『又发作了么?』元宗缓缓点头,无力动弹,心里断断续续地道『是……是啊,阴阳凤凰剑……真有点……有点邪门。』原来元宗中了白善道的『阴阳凤凰剑』后,太阳、太阴经络俱已震碎,白天受寒毒侵袭,夜里肌肤如似火烤,万般苦楚难以描述。也亏得紫元宗久经苦难,方才能忍受这每天必发的非人痛苦。
无忧看着他咬牙苦捱的模样,不由得心痛如绞。当下解开身上的毡毯,再脱下皮袍子、长衣,蒙面头巾,都统统盖在紫元宗被子上,又伸手细心的将被角卷进去,唯恐冷风透入被窝。
紫元宗心道『你……你在做什么?还不穿上?……很……很冷的!』无忧只剩下一件短褂子。两只雪白的藕臂露在外面,冻得不住哆嗦。牙关『得得得』的打颤,笑着道:『没事的,你暖和点了吧?我去拉雪橇。也……也……也会暖和起来的。』说完扭身跑到前面,抓起绳子就拉。她体寒气虚,雪地上又滑溜,立时连摔了几交。
无忧怕他担心,赶紧心道『没关系!我使劲拉雪橇,说不定等会还会热的流汗呢!其实穿多了照样会冷,只有动起来才能祛寒。』紫元宗内心一片空荡荡的,只觉得睫毛上挂着两滴冰珠。不知道是霜凌,还是眼泪。
无忧一面朝前走,一面和元宗心语,只盼能岔开他的烦忧和苦痛『哥哥,咱们今天碰到的那位老爷爷,可真是好人啊!他自己的东西都不够多,还分给我们一碗肉汤。要是我身上有钱一定会给他。可惜我的首饰都被那些回纥人拿走了。哎,那些回纥商人为什么要卖我呢?我除了吃饭穿衣,什么活也不会。有谁肯买我呢?嘻嘻,谁买我谁倒霉!』紫元宗心中爱怜横溢,身上的寒苦也稍减轻了些,暗道『傻丫头,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你。他们可不会自找倒霉。』说到这里,无忧忽生奇想,问道『哥哥,你说这世上好人多还是坏人多?』紫元宗沉吟一会,答道『自然坏人多!世人处事多为追名逐利。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些回纥人就想算计你,才假惺惺的援救咱们。再往前想,龙虎山庄里那些正派人士,不都个个奸猾狡诈吗?要不是有那么多坏人,我又怎会受那么多冤屈?所以世上还是坏人多,妹妹你以后可要多加个心眼。』无忧不太服气,摇头道『可我觉得世上好人多啊!数数看,你、夜叉师兄、柳姑娘、朱雀小妹妹,还有刚才那个给我们肉汤的老大爷,还有我师傅,都是好人啊!』提起李红莲,无忧登感悲恸伤心,叹道『要是师傅还活着就好了……哎,其实,师傅做过许多错事,但是……但是她不是坏人,最多就是做了错事的好人。还有那些回纥人。他们想卖了我赚钱,可是说不定他们家人正挨饿生病,正需要这笔钱救急呢!事情总是有根源的,我想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坏人吧?』紫元宗不再辩说,心下隐约感到一丝不安,看着无忧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背影,道『妹妹,你太善良了……这世上善良的人多遭不幸,但愿上天垂怜,一直保佑你平安快乐。』无忧璨然微笑,心道『应该说保佑咱们,要是你不平安,我还能快乐吗?』两人心语相谈,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一座小丘陵,前方隐约出现一个村落。此时天近黄昏,无忧再也没有力气,腿一软坐在地上,长出口气,道:『嗳,走不动啦!』紫元宗心道『那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我们明天再走。前面有人家,以后不会这般劳累了。』无忧点点头,休息了片刻,把元宗搀扶下地,从雪橇上取下一个布褡裢。褡裢里装着几块玉米烤馕,都是从回纥商队里偷带出来的干粮。无忧拿出一块分作两半,拣大的一半给紫元宗。又怕他虚弱无力,便用手细细的掰成小碎末,一点点喂给他吃。
直到紫元宗吃完,无忧才吃自己的那一份。她已是饿的狠了,拿起烤馕就咬。但天气寒冷,那烤馕冻的就像石头一样,啃在上面『咯咯』作声。紫元宗默默的看着她,半晌忽然道『妹妹!』无忧以为他有不适,抬头愕然问道:『怎么啦?不舒服了吗?』紫元宗目光闪烁,心下凄然,道『妹妹,等我伤势好起来后,我再不要你吃苦……再不要你受一点点委屈……!』他的语气坚定不移,似乎要把这句话刻在骨头上。无忧心中感动,但随即调皮的眨眨眼睛,笑道:『我没吃什么苦啊!哦,就是这块熊掌烧的太硬了点,快把我老人家的牙齿磕掉了。』紫元宗哑然而笑,问道『真奇怪,好像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妹妹都一样会笑。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忧愁啊?』无忧听他语意松缓,便含笑点头,顺着他道『是啊,我叫做无忧公主,那还能整天愁眉苦脸的?』吃完干粮,无忧铺好被褥,扶元宗躺下。这时候夜幕降临,紫元宗伤势又开始发作。他胸口滚热,肌肤火烧火燎,但脸上强作欢颜,艰难的伸开手臂,将无忧搂在怀里。
这举动并无半点邪念,他只是想用难以忍受的热痛温暖无忧冻僵的身子。
无忧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当下乖乖的蜷缩在他怀中。不时抬头望望他瘦削的面颊,只感到又暖和又怜惜。
天幕垂垂,万物寂然,都注视着这纯洁无邪的一对。
此时雪停风住,星光隐隐。无忧脸蛋贴着紫元宗胸膛,耳边传来『扑通、扑通』浑厚的心跳声。渐渐的,她感觉自己脸上越来越烫,似乎比元宗的身体还要火热。而元宗贴身紧搂着无忧柔软的娇躯,鼻子里传来少女幽幽体香,不知不觉间呼吸也粗重起来。
无忧抬起脸来,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紫元宗微现愧色,心道『妹妹……我做了一件……一件对不起你的坏事。』无忧轻轻的『嗯』了一声,复又把脸埋进他的怀中。
紫元宗断断续续的接着道『那天从龙虎山庄逃出来,我……我趁你昏睡的时候,亲了你一下……我……你别生气……』无忧温柔的道『嗯,亲就亲了吧。我不生气……』忽然有些害羞,道『以后你想亲我,还是……还是等我睡着以后吧,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最后几个字已经含糊不清。
紫元宗长舒一口气,伤痛大减,两人心中渐渐宁静空明。过了一会,无忧另寻话头道『哥哥,咱们一直向南,就能达到中原么?』紫元宗心道『对,咱俩一起回蜀中眉山郡,再找到我失散的妹妹,三个人一起过活。你不知道,那里的峨眉山景色很美,就像画里的山水一般。我们在山下安家,闲时我带你去山上游玩。』无忧望着沉沉夜空,悠然道『好呀,我从小是个没家的人。如今唐朝兵到处在抓突厥人,我也无处可去,能和哥哥住在一起,还有你妹妹……我真想那天早点到来。』紫元宗见她愁容乍现,不禁微感奇怪。但这点忧愁的神色转眼即逝,无忧又恢复了明亮的笑容,闭着眼睛道:『好啦,不乱想了。这会儿我已经睡着了,真的睡着了!』说着含笑抿嘴,好像在等待什么。
紫元宗心神微漾,忍不住想低头吻她嘴唇。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嘶叫,元宗脸色一变,警觉的扭头观望。
无忧察觉异状,睁眼问道:『什么?』
紫元宗皱起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道『别出声,你听!』黑暗中由远至近飘来一阵怪声,嘶哑聒噪,疯狂躁动,逐渐的越来越清晰,不多时,丘陵下隐约有东西活动,在夜雾里象癞蛤蟆一样窜跳爬行。
随后,一声啸叫猛然撕裂了暮色『宝贝啊!嘎--!』紫元宗与无忧四目相对,心中一齐惊呼『勾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