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风在山路上吹的时候,林烨仍旧不知疲倦地踩着脚下的踏板,直到路过的一辆汽车带起的滚滚沙尘混合着风和某种液体糊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颠簸,他狠狠摔在了泥土路面上。
林烨趴了会,旋即顺势翻过身来,直直地望着没有云的某片湛蓝天空,手掌有点痛,抬起来摊开一看,混合着泥土和血肉的伤口就优美地展现在眼前……
扶起自行车的时候,林烨才发现连着龙头的那根轴已经松了,形容得更精确一点就是……骑不了了。
他掏出手机。
“喂,阿杰,我把你的旧情人蹂躏得不能上了。”
“哦……那你屁股没摔伤吧?”
“……伤得很严重,估计除了我自己谁也用不了了。”
“那就没办法了……告诉我你比较喜欢什么时候死?”
“现在。”
“你现在在哪?”
林烨四下看了看,说:“东站这边的郊区。”
“带钱没有?”
“没有。”
“好吧,牲口你等着,老子马上拿家伙叫车过去招呼你……”
静夜时分,躺在床上的林烨呆呆地望着那颗悬挂在头顶的心。曾无数次地在梦里它都变成了真的,如今却比假的还假。
苍白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可也只能把某些东西上面的黑色映照得更黑。
辗转良久,林烨起身轻悄悄走出房门,按亮手机,顺着黑乎乎地楼梯一路上了天台。
夜空深蓝,高风微寒。
林烨靠在护栏上,有些哆嗦地点燃一根烟,吞吐半晌,终于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两个人却谁也没有说话。
“喂……”
“喂……”
两个人同时开口。
“找我什么事?”她问。
林烨无声笑笑:“总觉着欠你件东西,今晚想还给你。”
“什么东西?”
“你十七岁生日那天我本来想上去唱首歌给你的,没想到顾夕城抢先一步,还把我刺激到自卑得不行,就没敢上去献丑了,现在唱给你,也就还了那天晚上你唱给我的。”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林烨深吸了口烟,和着话一起吐了出来:“你也别拒绝,我们总该有个正式的了结……实在不行算我求你,你就发发慈悲吧……”
“别说了,你唱吧。”
然后,有些沙哑的歌声就随着晚风在寂静空旷的天台上飘了起来。
是后弦的《海口》。
十七年来林烨第一次唱一首歌唱得这么认真入神,随着词的不断衔接,沉浸其中的他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也再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去控制腔调和音高,仿佛忘记了嗓子的存在,仿佛不是用身体而是用灵魂在唱歌,以至于当再一次唱到那句“我向你夸下海口,心为你滴成琥珀”时他便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我的心也可以为你滴成琥珀,冷却千万年后也一定能通透依旧……
那一瞬林烨痴痴地想。
一摸脸,湿哒哒的。
而停下后他也才听见电话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响起的啜泣声。
林烨就笑:“没想到我唱歌居然也能把人给唱哭,真尼玛神奇,可别告诉我是大半夜被我吓的……”
“估摸着是身体又发育了的缘故……”最后他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好像除了这次也没怎么骚扰过你……”
……
日子从那晚以后就有了些许差异,由三点一线变成了四点一线,其中多了个网吧,不过却更千篇一律了,用初中学过的某篇课文上的一句话来说就像雪白的面粉一样,毫无变化地流泻而去。
所以后来的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一下子就跳到了高三。
林烨履行着很久以前那个早已经没有了受力事物的承诺,仍旧和萧悦同桌。
可是,渐渐的,课已经基本上完了,自习时间越来越多,各科小考越来越频繁,试卷和真题卷仿佛不要钱地作死往下发,多到你一道道看上面的题都看不完,与之对应的是周围的人一个个行色匆匆、饭色匆匆、便色匆匆……仿佛都得了不赶时间就会死症。偌大的教室里六十来号人下课后不是趴下一片就是学习到比以前上课的时候还安静……
匆忙,疲劳,压抑……以及不经意间瞥到和想到的那个身影所带来痛楚、想念、寂寞、空虚……渐渐地都让林烨有些受不了了,而另一边却是游戏世界里无比的轻松和快意,不由自主地,他选择了后者。
不再满足于中午下午和晚上的那一点点时间,他开始趁老妈睡着后溜出去通宵,正课不敢逃于是他开始逃晚自习……
而文杰则经常会去网吧看林烨,有时是自习课请假或溜出来陪他玩一会,有时是放学后拿走读生换下的通行证混出来陪他玩通宵,学校晚上查宿舍查得很严,文杰有好几回都被揪了出来,为此甚至还叫了家长。
那天文杰走的时候照常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好好上课?”
“玩几天再说。”
“你这句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有没有个准信?”
林烨放下鼠标点了根烟,斜斜地望着他:“我让你下次不要再来了你他妈说‘看看吧’这三个字也说了无数遍了,有没有个准信?”
文杰顿时来了火气:“麻痹的老子想来就来,关你什么事?”
“我看见你就不爽看见你就心烦看见你就恶心!”
“老子又没让你看,是你他妈眼珠子犯贱!”
“行,你来不来我管不着,可你来了别和我说话,更别问我上不上课,我上不上课关你鸟事?”
文杰指着他:“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我上不上课关你鸟事!还想听……”
文杰一巴掌就顶着烟火扇在了林烨脸上,回过神来的林烨吼了声“操”立马扑了上去,二人叫骂着厮打成了一团,直到网吧老板娘出面也没能把他们扯开……
晚上林烨捂着脸走在路上,心想这一架打得真他妈好真他妈给劲,文杰估计不会再来了。
他真的不想拖累自己的兄弟,那是除了弟弟外他心里最好最亲的兄弟。
所以“劝退文杰”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以打架这种激烈的方式实现。
要是他还敢来我就再揍他一顿,最后林烨狠狠地想。
可是,第二天晚上当鼻青脸肿的文杰叼着烟带着难看的笑容和往常一样再次准时出现在了身后时,仅仅瞥了一眼,林烨瞬间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了,只怔怔地靠在椅子上,全身僵硬,面前的电脑屏幕一片灿烂鲜艳的模糊。
烧烤摊旁,二人一人拿着瓶啤酒。
灌完最后一口,林烨说:“半个月吧,再玩半个月我就回去。”
文杰咬了口炸香芋,张嘴幅度过大牵扯到脸上的伤导致他一阵呲牙咧嘴:“确定?”
“嗯……你就不要再来了。”
“半个月而已,我几天一次也来不了几趟。”
见林烨不说话,文杰就怒了:“你当老子就没生理需要的吗!”
“……行,那你把这顿付了,就当互相妥协!”
“……行,反正也没多少。”
“老板再来两个鸡腿两只翅膀,打包!”
“……”
“别急着结,这顿我还想喝奶,先陪我去趟超市。”
“……我们还是分手吧!”
林烨本以为整件事就这么趋于完结了,却没想到后来又牵扯出了更多的枝节。
那天晚上林烨正在游戏世界里疯狂征伐,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来了?”林烨紧盯着屏幕头也不回。“我先打完这把,你去找两台联机,等会我再换过去。”
那只手又拍了拍他。
“听话宝贝,别和老公撒娇……”
头上“嘣”的一声脆响,林烨猛地回过头去,顿时呆了:“你……你怎么来了?”